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桑绾眼皮颤动,费力而缓慢地睁开眼睛,泛白光的圆灯嵌在一片白墙当中,她一度以为自己上了天堂。
“这是哪里?”她用干涩的嗓音道。
“绾绾醒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周围立刻躁动起来,接着便有一张张脸出现在她的视野内,放大,清晰——她登时吓清醒了。
这什么情况?!
她怎么看到了刘筝和初妍阿姨,前者是她妈,后者是她曾喜欢的人的妈。
怪事。
莫非他们也被车撞进了天堂?
没等她发问,纪初妍的声音严厉几分,循着一个方向:“沈迟,你还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给妹妹道歉?”
“嗯?沈迟?”她视线追随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高挑少年立在窗边,绷着一张俊脸,看了眼桑绾又立马别开,眼神复杂。
桑绾心下疑惑,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呢。
纪初妍又道:“你还有脾气了,要不是你耍性子离开宴会,妹妹能在去找你的路上遇到坏人吗!”
少年更不愉,随意揉了几把头发,走到床边,双手插进卫衣口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不是没事吗?还要我给她磕一个啊?”
“你这死孩子……”
桑绾傻了几秒,对了,这味对了。
接着甩甩脑子,竭力排除做梦的可能。
母子俩还在你来我去斗嘴,刘筝看着他们,想劝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无人注意的角落,桑绾一把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哎哟——”腿部传来一阵剧痛,她整个人差点摔下去。
离她最近的沈迟眼疾手快,在她摔倒之前稳稳扶住她。
“你不知道你的腿……”沈迟谴责的话还未说出口,便看见眼前的人儿眨巴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瘪着嘴,几欲哭出来。
他以为她是委屈,难得有点愧疚。
咬牙道:“你,你别哭,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对不起。”又把她扶到床上。
她妈妈刘筝面上浮现一抹喜色,轻声安慰:“绾绾,没事的,只是扭伤而已,两天就好了。今天发生的事吧,小迟也不是故意的,再说他已经道歉了,咱们就原谅他,好吗?”
桑绾没说话。
她的心情尚未平复,保持刚才的姿势紧紧攥着沈迟的袖口,微微垂着头。
“你不会摔傻了?”沈迟问。
她这次比较严重的是磕伤了头,腿伤还是次要。
见她还是沉默,沈迟条件反射就想用手托起她的脸,桑绾却随着他的动作别开了头。
被拒,明显愣了一瞬。
“没事。”她声音很轻,胸腔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好像在哭。
沈迟那种慌乱感更甚,他就没哄过女生,更何况他也从未见过她哭,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她在克制。
她快要高兴疯了,她想跳!疯狂地跳!她想再次感受那时隔七年的疼痛,由她的身体亲自告诉她:她的腿还在。
直到此刻,她确定了她回到了十五岁,一切意外尚未发生的十五岁,光芒四射的十五岁!
她平复了半分钟,将喜悦压缩在心底一个小角落里,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我知道阿迟不是故意的。”仰起头,嘴角漾开一个浅浅的梨涡。
沈迟看了一眼她,又看了眼刚才落空的手,微微皱眉,他觉得哪不对劲儿,这话好像不是在对他说。
纪初妍见俩孩子握手言和,也松了口气,随口问了沈迟一句:“对了,送绾绾来医院的那个男孩是你们学校的吗?我看你俩好像认识,叫什么名字?可得要好好谢谢人家。”
沈迟收回手,又恢复那种满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是我们同学,叫江榆。”
“什么!”
刚平复的心情再次被一颗重型鱼雷炸开,她思维凝滞,表情苍白,回忆如同巨大的触手,将她抓进那深深的漩涡。
*
“睁眼。”
“你别过来!”觉察到有人给她松绑后,桑绾骤然睁眼,左手撑着起身,右手则迅速拿着事先藏好的美工刀指着他。
桑绾先前被他们言语羞辱了一番,没有哭,倒是下定了某种同归于尽的决心。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似乎不是他们说的——
来人恐怕接近一米九了,剪裁考究的西装衬得他更是冷酷,忽略胸前的领带略微歪了点,简直就是刚从高级谈判场上下来的。
她柔弱的身板笼罩在由他身体遮挡形成的阴影下,任谁看着都会觉得她的威胁可怜又可笑,而那人却毫不动容。
他眉头微皱,大掌钳制住她拿刀的手,桑绾吃痛,希望随着小刀的落地而破碎,然而她还没来得及伤感,那只手用力往他的方向拽,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俯身——
“别动,哎,你要——”
竟是将她抱了起来。
“嗯?”
他面无表情地踢开房门,桑绾发现外面果然已经是一片狼藉。
一人拿着略弯的钢管,看了一眼桑绾后,笑呵呵地对这个人道:“老大,你们先走吧,这边我们搞定。”
这人“嗯”了一声,抬腿就往外走,随着他的步伐,桑绾看到了半个小时前还满嘴喷粪,不怀好意的人七零八落地摔在地上,每个人身上都挂了点彩。
视线回笼,她后知后觉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着这个男人。
他无疑有一副好相貌,只是冷,太冷了,好似他怀中抱的不是个人,而是个灵牌。
“你是谁?警察吗?来救我的吗?”可他没有穿警服,而且她是给她爸妈抵债用的,也根本没可能会有人帮她报警。
他说:“江榆。来救你的。”声音有点沙哑。
早有一辆宽敞的SUV停在路边,江榆开门后,先帮她系好了安全带,再坐到她旁边,点头示意前排的司机开车。
车启动了,方向是她不知的,终点更是她不知的。
然而她有点感觉是:这个江榆,尽管她翻遍记忆也没找到这个人,尽管他长得不像好人,浑身写着生人勿近,她也觉得他不会害她。
贝齿轻咬下唇,她往来时的方向看了几眼,似乎恋恋不舍,几经犹豫才下决心道:“不管他们了吗?”
“他们会处理。”
“哦。”
他听出了她的失落:“想回去?”
“可以吗?”
他说:“掉头。”
到后,江榆抱她坐上轮椅,再推着进了那间噩梦般的屋子,屋内的人见他们进来,有点意外。
“老大,你们这是?”
江榆倒是没理,侧头看她到底要干嘛。
桑绾按住轮椅上他的手,摇了摇头,“我自己来。”
他便停手,默默看着她。
轮椅慢慢滑动,她停在一个被反剪双手的花臂大汉身前,微微躬身,对着他肿胀的脸,露出一个漂亮的带有甜甜梨涡的笑容:“刚才,是你骂我b子吗?”
“啪——”她甩了一个耳光。
*
城郊一栋二层小别墅里。
桑绾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望着厨房里的男人。
满腹疑窦。
那天事毕,她便被带到这里,现在已经三四天了。
若说监禁,其实她相当自由,这里还有漂亮的房间,衣帽间,甚至专门的医疗护理团队帮她复建或清洁,这种生活莫说现在,就是她家破产前也没体验过。
唯一的危机感来源于未知,于是她诚惶诚恐地享受着。
这几天她也细枝末叶地打听到了江榆似乎是个很忙的老板,她深有所感,因为今天才是见他的第二面。
但说是很忙,他一回来脱下西装外套就扎进厨房,从备菜到挥铲加料的动作来看相当娴熟,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很忙的老板会自己做饭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阿姨们今天提前下班,护理团队们提前为她做好清洁,偌大的家里大概只有她和他。
咦!更忐忑了。她安抚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
正想着,厨房的动静停了,传来一句:“吃饭了。”
桑绾“哦”了一声,乖乖坐在饭桌前。
“我先去换个衣服。”他说:“你先吃。”
桑绾点点头,然而肯定要等他的,这点礼貌还是要有。
回来时,他换了一身灰色的居家套装,好像还简单收拾了一下,与他出门办事雕刻的冷硬线条不同,这时的他多了柔和,甚至还有撮呆毛,弄得桑绾心里很痒。
看到饭菜没动,他也没说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
桑绾埋头苦吃,却不忘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同时全身响起警戒,应对他接下来的问题或不平等条约。
然而他慢条斯理地进食,对食物的兴趣似乎更高。
“……”
终于没忍住,“江先生,我叫桑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