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拼 第7章 前尘I

“哥哥，等等我欸！……”

夏候玄从宫里出来后，骑马绕过魏宫西边的百花湖，往府中赶时，忽听一声少女带点糯音的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不禁一怔，随即拉住缰绳。

稍一愣神儿的功夫，几道身影欢快地从他身后跑了过去。

百花湖畔这一带遍植银杏和樱树，一年四季美不胜收。附近经常有孩童和少男少女们三五成群地聚到湖边玩耍。

在马上望着那群笑语不断的少男少女，夏侯玄不禁有些出神——多年前，他也有过这般少年时光；那时候，他的妹妹徽儿也是洛阳城里最快乐无忧的少女……

身为夏侯府的千金掌上明珠，夏侯徽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出生在七夕乞巧节。传说在这个日子出生的女孩儿会得到织女娘娘的眷顾，长大了必然灵心慧性，貌美若仙。

夏侯徽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美丽惊人，虽然有时有点儿女儿家的小调皮，却心思恪纯天性无瑕。有时，官宦家的子弟们聚在一处玩耍，偶然遇到淘气顽皮，拿弹弓打伤鸟雀之类，只要是夏侯徽看到了，必会板着小脸设法赶跑始作俑者，把受伤的鸟雀讨回，养好了再放走。

她住的院子里收留的小龟小鸟小狗之类的几乎没断过。

一次两次，每每如此。母亲德阳大长公主见此，不由轻轻皱了皱眉头——这孩子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悲悯心肠？毕竟生于王侯之家，痴心过度，或慈悲过甚，皆非吉兆啊……

德阳在未出阁时是个端庄优雅知书达理的名门淑女，十岁时和兄长曹真一起被曹丞相收至膝下，及笄后又嫁给了将门才俊夏侯尚。自从嫁入夏侯府后，她便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是丈夫的贤内助。

为了女儿能少点女儿家的小情小思，德阳特准许夏侯徽和长子夏候玄一道跟着将军府的白师傅学习，不仅学诗书，偶尔也习些骑马、剑术之类，望她能多点儿巾帼之气。

几年后，夏侯徽渐渐长成了玲珑多姿、美貌异常的灵秀少女，豆蔻年华便容颜动京城。和哥哥夏侯玄站在一处，兄妹俩皆有芝兰玉树之容，宛如一对璧玉般熠人眼目。

有一阵子，京中的公卿贵妇们偶尔聚会谈起来，无不羡慕德阳真是好命。

看看人家德阳，先是被曹丞相认作义女，再嫁得如意郎君，又生了一对金童玉女。丈夫是有名的“玉将军”，英俊体贴又专情，府中没有一房妾室，对夫人百依百顺，据说如今又怀上了第三胎。

再瞅瞅自家的糟老头子和后院一群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小妾，怪不得有句俗话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呢！

京城中官宦人家的子弟，到了龆年，也就是七八岁时，按照惯例就要进入学堂，学习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

致知堂是京中最有名的世家子弟学府。夏侯玄虽然自小便有家庭师傅教习，却也依照惯例入了学。

夏侯玄的样貌出众，不仅家世卓然，又好学上进温雅知礼，师生无人不赞，入学不久，身边很快就围拢了一众少年世家子弟，放学后常有伙伴随其到府上玩耍。

夏侯徽比夏侯玄小两岁，兄妹俩的感情一直都很亲昵要好，她平素里爱黏在哥哥身后，有时也会和那群少年伙伴们一起玩耍，听他们说些学堂趣事之类：譬如哪个师傅威严无比，哪个师傅胡子老翘着，哪个师傅头发少，哪个师傅身上常飘着一股酒味儿……常常不知不觉便听入了迷。

一日傍晚，这群少年子弟们又聚在夏侯府中，喝酒谈天说得热火朝天。

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夏侯徽忽然就有些羡慕，不禁对学堂生出了些向往好奇之心——她也想跟着哥哥一起到学堂看看，去瞧瞧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奈何致知堂并无女童入学的先例。

夏侯徽跟哥哥撒娇耍赖，央求夏侯玄带自己去学堂：“哥，人家想陪你一起读书嘛，你最疼我啦，就带我去嘛~”

“那……我想想办法吧。”夏侯玄点点头，他对妹妹从来无所不应。再说妹妹也快到金钗之龄，眼看十二岁了，进学堂长长见识也没什么不好。

得知夏侯徽想去学堂的事，和夏侯玄关系好的一群子弟们瞬间都兴奋了起来。放学后，他们齐齐聚在夏侯府，一块儿动脑筋出主意。

这些少年子弟中，毌丘俭为人热心又仗义，他才随父进京不到两年，就和京里的一帮世家子弟们混熟了。毌丘俭幼时在河东呆过几年，其父曾在凉州武威郡当过几年太守，在河右一代颇有名声，此间人性情纯朴，毌丘俭虽然年纪不大，骨子里也沾了几分豪爽之气，跟谁都能称兄道弟。

他拍了拍脑瓜，对夏侯玄道：“这点小事有何难？把咱妹子扮作你的小书童，混进学堂玩两天，不就得了！”

“妙啊，好主意诶。”大伙儿眼前一亮。

当时京中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少都有书童跟着陪读，这在学堂也是默许的。

但是，以往能跟着进入学堂的书童，都是男书童，没有谁带着女书童去的。

“要是万一被师傅认出来怎么办？他们兄妹俩长得……有点儿像啊。”有个少年迟疑地道。

夏侯氏两兄妹的眉目有两三分相像，只不过一个是少年的俊美，一个是少女的秀美。

“那也简单，就说是表弟呗，表弟兼书童，怎样？”毌丘俭又一拍脑袋。

于是，翌日，由小丫环素儿望着风，夏侯徽背着家人悄悄地乔装打扮一番，满怀憧憬地兴冲冲地跟着哥哥上了马车溜去学堂了。

她今日穿的是夏侯玄小时候穿过的一件月白色的薄袍，上面绣着淡蓝色祥云花纹，腰束得很细，纤纤一握，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肌肤胜雪，模样可人。

上课之前，学堂子弟们发现夏侯玄第一次带了个小书童来学堂。

小书童的个子不高，小巧玲珑粉雕玉琢的模样，瞧着格外灵秀漂亮。

子弟们都感到有些新奇，围着她叽叽喳喳。

“你就是夏侯玄的表弟？同你表哥长得真像欸。”有个小伙伴不明底细，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了捏夏侯徽粉嫩的脸蛋儿。

“哎哎哎，干嘛呢？好好说话，动什么手……”旁边的毌丘俭打下了他的爪子。

夏侯徽的粉色双颊上绽出两个浅浅酒窝，不以为意地嘻嘻一笑：“对啊，算你有眼光，连我娘也这么说。”

“你娘又是哪个呢？”

“我娘么……不告诉你。”夏侯徽说着，有些调皮地歪头眨了下眼睛。

这时，叮当叮当的铃声响起。

“上课了，上课了！夫子快来了，快坐好……”

大家赶紧回到座位坐好。

等大家差不多都坐齐后，一个少年的身影似一阵风般地从外面闪身进来，匆匆赶至最后一排坐下。

而后“哐当”一声响！学堂后面传来不知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随之是一阵哄笑。

夏侯徽也随着大伙儿转过头去看。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穿暗色袍子的少年，绷着脸站在最后一排的一张桌案后。那少年原本坐的长条矮桌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一张三条腿的坏桌子，另一条桌子腿原是虚虚支着的。

学堂每日辰时三刻上课，平时他都是卡着钟点到学堂。今日他放下书本匆匆伏身坐下时，那矮桌受力不稳，哐当就倒了！

好巧不巧，这时，一个手持书卷身着皂色长袍的儒雅文士大步朝这边走来，正是今日上课的夫子。

夫子走到台前站定后，举目看见后排突兀地戳着个人，皱眉提醒道：“司马师，上课了！大家都坐着，你还站那干什么，快坐好。”

那个少年依旧绷着一张脸，却没辩解什么。他弯着腰，伸手捞起那只斜倒在地上的可笑的三条腿矮桌，又捡起另一条桌子腿，接在那断口处，把散落的书本放在桌上，而后弯腰伏身，提着口气，虚虚地坐了过去。

等大家都坐好后，师生们彼此行礼问了好。夫子往下扫了一眼。

一眼就瞧见第二排夏侯玄的旁边多了个人。

今日上课的这位夫子姓韩，偏巧和夏侯府的白师傅有点儿交情，以前偶然去过夏侯府两趟，曾经见过夏侯徽。

夏侯府那一对玉琢似的儿女在京城是多么出挑，但凡见过一面的，无不印象深刻，过目难忘。任她再怎么乔装打扮，只要不是睁眼瞎，自是一眼就瞧出来了。

只见夏侯徽在哥哥旁边坐得端端正正，正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夫子。

韩夫子掩卷轻咳了一声，见小姑娘灵巧可人，坐在那里听课的模样乖巧无比，并不扰到旁人什么，以为她只是贪一时新鲜来学堂玩两天，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去了。

学堂里的一切都令夏侯徽感到新奇无比。

自从那日以后，她便常随着夏候玄去致知堂听课，给哥哥当书童当得乐此不疲。还好，除了韩夫子，学堂的师傅们大多都没见过夏侯徽，可以轻松地蒙混过去。

去过学堂几次之后，夏侯徽渐渐发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奇怪之人，就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个少年。

学堂子弟们都是两人一桌，只有他，似乎是多出来的，孤零零地一人一桌。

在夏侯徽的印象中，这些学堂子弟有不少都到过自家府上玩过，但是那个奇怪的少年，她以前却一次都没见过。

那个少年看着比哥哥夏候玄的年纪大不了多少，脸上却甚少有少年的笑容。平时总是神色严肃一板一眼，穿着一身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暗色袍子，坐在学堂最后面一角。

每日早间，他几乎都是卡着钟点到学堂上课，极少与旁人讲话。

别的子弟在学堂课间休息时会嬉笑打闹玩做一团，也从不带他一起，似乎当他是不存在一般。

待学堂的课一结束，那个奇怪少年会去隔壁另一间学馆那儿等一个人。从隔壁学馆出来的是个矮个子少年，看样子似乎是他的弟弟。

那个弟弟看起来倒还和气些，会怯怯笑着与人打招呼。但是很快就会被那个少年冷着脸拉走了。

有一次，远远看着那个人又拽着他弟弟的袖子，把正在跟人堆着笑脸打招呼的弟弟拖走了。

夏侯徽眼中有些不解，她仰起头问身旁的夏侯玄：“哥，那个人，怎么看着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呢？”

夏侯玄还未说什么，身旁就有个少年抢着答道：“那是司马师啊，那家伙可是个煞星，不是什么善茬，古怪着呢，记住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啊？为什么？还有他旁边那个矮个子呢？”

“那个是他的小跟班儿，他弟弟司马昭。”一个少年凑近夏侯徽的耳朵，悄声道，“嗳，告诉你个秘密。听爹爹说，朝里有很多人都防着他们家呢……”

“行了，都回去罢。莫再闹了。”夏侯玄看了一眼远去的两兄弟背影，又回头招呼那几个小伙伴。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在一众少年子弟中相当有威信。有人本来还想说什么，便也打住不言了。

提醒：毌（guan，四声）丘俭，“毌丘”为复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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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前尘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