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故事 第60章 没有打火机

《没有打火机》

“听到声音了吗？”林白问。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这世界没有第二个人了。至少到现在为止看起来是这样。

林白用关节粗大的手指点燃一支烟，将打火机随手扔到桌上，扶了扶电波搜索器的显示屏，调整一下角度。这只是他的习惯动作，这个星球上大概已经不存在能够被他搜索到的电波了。死光了，全死光了。

他已经搜索了四十六个月。以后也会一直继续搜索下去。毕竟地球这么大。

“否则我又能干些什么？”他问，一边随手磕去烟灰。

没有人回答他。

他没有打开电脑AI。

所有电脑或各种移动设备上的AI，都是由同一台母电脑用云技术统一控制。无论怎么仿生、怎么像人，AI还是AI。AI所有回答都是有算法提前算好的。时不时就会冒出一模一样的回答。

重复回答听多了只会让人生厌，所以他关掉了AI。他希望能忘掉之前AI的所有回答，就像从来没听过。这样当他再次打开电脑，听到AI的回答，他会以为AI是真实活着的，他会感动得流眼泪。

林白摁熄烟，站起来为自己倒杯酒。他可以享受这个基地里所有东西，但他平常的活动范围只在方圆三十米之内。他对探索整个基地没有任何**。他不害怕那里会冒出一个生物，他害怕的是那里一个生物也不剩。

曾经他找到了一只变异大蟑螂，长着粗大的关节，背后布满大小不一的浓泡。林白高兴坏了，急忙把它养起来，用最好的食物喂它，每天和它聊天，还对它念诗。可它只活了不到一个月就死了。后来林白再也没找到另一只蟑螂。明明有科学家们说过，哪怕世界毁灭了，蟑螂也还会继续存活，老鼠则应该进化，成为下一个统治世界的物种。

“如果我有时光机，就该把那些胡说八道的所谓预言家们都拉到这里来看看，这就是他们口中被老鼠统治的世界。”林白骂骂咧咧。

可是他没有时光机。

他啜一口冰酒，打开音乐播放器。

他不看书，从他开始意识到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那天开始。无论主题是描写生活、歌颂爱情、赞美神祇、还是嘲讽现实，所有书籍和绘画表现的主题在现在这个环境看起来都是如此可笑，如此毫无价值。他最恨的就是《鲁宾逊漂流记》。

所幸还有音乐。所有世界上还有如此多不同风格、不同种类的音乐在电子设备里留下。不间断的全部播放一遍，至少也得三五年。运气好的话，人类大概能赶在音乐播单重复之前彻底灭绝。

“我讨厌重复。”林白喃喃自语。就像他现在的工作。

他随着音乐摆动着身体，继续设定搜索范围。NJBK52742区域搜过了吗？他不记得了。无所谓，再搜一次。他提笔在表格上画上勾。

一段嘈杂的波形出现在显示器上。

林白按下“还原”按钮。他从来不懂这台破机器是怎么运作的，为什么搜索回来的波总是先以视觉形象显示在屏幕上，好像他能看得懂这些五颜六色的线条。

一段清晰的人声语音传进林白的耳中。

林白一瞬间思考停顿了一下。他动作僵住，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关掉音乐，调大信号音量。

信号很差，沙哑人声语音断断续续反复用英语、法语、汉语以及俄语反复重复：“请求……救援，重复一次……我们……还活着，需要……帮助，还有人吗……这里还有孩子……救救……”

“这不是活人。”林白对自己说。一边打开了AI。

“定位。”他对AI说，又重复了一遍：“不可能是活人。”

“定位，是的。”AI回答，“已经定位了，亲爱的老林。已为您准备好防护服，已为您计算出最佳路线，已为您开启搜救车。请问是否开启自动驾驶？”

“开启。”林白说。他穿防护服时身体一直在颤抖。不可能是活人，不可能是活人。他不断反复告诉自己。他小心避开腹部长着绿色浓泡的部位，虽然那里快没感觉了，磨一磨还是觉得疼。

“亲爱的老林，检测到您的心跳过快，请问是否需要使用镇定剂？”

“不不，不用了。”林白说，他能感觉手心和额头正微微出着虚汗，“让我的心就这么跳着。”

“是的。祝您愉快，亲爱的老林。但如果您的肾上腺素高过锋值，是否需要我为您准备一些镇定剂？”

“让我享受一会还活着的人才能体会到的不安和期待对我的身体带来的刺痛吧。”林白不耐烦的回答，“你这个没有生命的笨蛋懂些什么？”

AI回答：“您羞辱了我，这让我感觉非常地难过。”

“你真的难过就好了。”林白说，勉强弯曲粗大的指关节扣上帽子，走进车里，“念首诗来听听吧。”

AI富有感情地朗诵：“我爱在淡淡的太阳短命的日子，临窗把喜爱的工作静静做完。才到下午四点，便又冷又昏黄，我将用一杯酒灌溉我的心田……”

搜救车沿着已经提前测算好的最佳路线，用超过音速的速度到达发出信号的区域。那是一个老旧的地下避难所。搜救车转了一圈，没有在表面找到生命存在的迹象。

“炸开大门。”林白下令。他现在心情稳定多了。

大门向两边分开，还是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

“进去找找。”林白命令。至少信号不会凭空出现。

他很快找到了。是一间广播室，造型和他那间差不多，里面有三四十具白骨化的干尸，其中六个是幼儿，所有关节都异样粗大。还有曾经是猫或狗的动物，但只有部分肢体，被啃得支离破碎。

一具骸骨趴在显示屏前，看来直到死前还在一直尝试着向外呼救。他身体大概有过大量浓泡，破烂之后流出的浓液糊得显示屏什么也看不清，当然这些汁液现在也早就干涸了。不知道他们坚持了多久，又在多久之前早就全部消亡。

只有信号发射装置反复播放着早已录制好的信息：“请求……救援，重复一次……我们……还活着，需要……帮助，还有人吗……这里还有孩子……救救……”

“难怪信号一直重复。”林白平静地说，“我讨厌重复。”

【多么快，人生已到严酷的冬天。

【我爱在枯草的山坡，死寂的原野，

【独自凭吊已埋葬的火热流年。】

他拨开一台仪器上虫子的尸体和斑驳翘起的防锈漆，小心地坐了下来，免得防护服碰痛腹部。AI生命扫描仪继续四下搜索，哪怕能找到一只蟑螂也好。

AI说：“附近已经全部检测，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请问亲爱的老林，您觉得还有继续向更深入搜索的必要吗？”

“没有。”林白淡漠地回答，关掉了AI。

天花板上一只虫子落在他面前。林白小心地捧起来，是只早就干死的蜘蛛，八只足蜷缩在身前，一动不动。

“没有活。”林白自言自语。轻轻将蜘蛛弹开。

他动作笨拙地打开帽子，摸出烟盒，抽出支烟，才想起来出门前把打火机忘在桌上了。

“没有打火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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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打火机》

22-7-12

网站一位老师被问及“今天最好的三件事是什么？”时，回答：“没有。没有活。没有打火机。”于是突发奇想胡逼了这个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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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没有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