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装故事 第21章 复原的陶偶-1

我坐在飞机上，没有带手机。手机早在一周多以前被我沉进水里。

我只跟很少的人说了我离开的事，我不想他们问我原因，不想他们来送我。不是想伪装坚强，刚好相反，我是恐惧。

我害怕听到他们询问我、安慰我，我没办法面对他们的同情。在我痛苦的时候，那是我无力承担的重担。

我把手上的书打开，压一压书脊，突然想起他曾经对我说：“你压书时，手指真美丽。”

我的泪水充斥我的眼眶。我努力眨着眼，想把他们憋回去。

他是我的劫数。

ヽ(??▽?)ノ

遇到他之前，我在旧公司做了一年零三个月。旧公司的上司是大老板的侄子，整天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每周有一半时间不在公司，总是只招待客人到洗浴中心做大保健的时候才会来，而且，几乎单单生意都出错。但他从不在乎出错，因为无论大事小事，只要有事，错的一定是手下。我的同事小周、小张、小赵都受不了纷纷辞职，终于，也轮到我了。

为了能早点摆脱这间公司，辞职后我连半个月的薪水也没回去拿。受够了，恨不得马上与这间公司撇的一干二净。

我决定跳槽。我投了十多家简历，却只收到三分回音。我决定按顺序一家一家面试，可不知为何三间公司都约我同一天。好在第一间说上午八点，第二间说上午十点半，第三家说下午四点半之前。

第一间公司奇小，标准的家庭公司，甚至告诉我以后吃饭也得我来做，不像招员工，倒像招丫环。第二间公司又大过了头，说我工作经验不足三年，不符合他们的标准，连面试官都没见到就直接打了回去。——那又为何叫我去面试？

天出奇的热，我化了淡妆，只一个早上就全花了。我在一间小面馆里吃了碗咸的要命的面，找间厕所用吸油纸吸了又吸，好不容易才补点妆，赶到第三家。偏偏又在下车时一脚踩进泥坑。我把所有的面纸都用来擦鞋面，仍然肮脏不堪。

我狼狈的走进公司。却因为狼狈而没有了拘束，表现比前两家都好。面试员对我很满意，他没注意到我已经左右浓淡不同的眉毛，也没看到我沾了泥巴的鞋梆。商量片刻，告诉我马上就可以入职。

我长松一口气。一位女助理带着我从公司里穿过。这也是一间大公司，大部分员工表情安静而专注，少有闲聊。有人戴耳机，有人在走廊抽烟。还有小小咖啡角，有员工坐在桌边捧着咖啡商量工作细节，声音轻而愉快。

我跟着她来到部门经理办公室，她示意我等待。我知道里面还有别人。

门开着，似乎有人就站在门边，我听到经理在说话，他的声音年轻，而且很耳熟：“大陈也来了一年多了，也算老员工了，不能因为一次错误就否定他一整年的业绩吧？这件事我去和老板说，你别管了。”

在这一瞬间，我下决心，如果我能留在这里，一定鞠躬尽粹，死而后已。

——只是，经理的声音非常耳熟。

我还在想到底是谁，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出来，助理带着我走进去，道：“林哥，这是新入职的应翠羽。”

和那位经理打个照面，我们都愣了。经理反应快，马上道：“啊——新入职的是吧？简历放下我看看。”

面试员不疑有他，放下简历离开，经理怔怔看了我半天，才轻轻道：“你一直好吗？”

“还好。”我低下头，不敢直视他。我怕被他看出我的狼狈。我妆不对称，粉没涂匀，鞋梆上还有泥。我觉得很尴尬。

他目光灼灼直视我，道：“我现在是这里的部门经理。”

我轻轻道：“你一直很有才干。”

“有个屁！”他笑，“这公司是我老爸的。”

我惊讶的抬头看他一眼。他把我的简历挪到一边，双手放在桌子上，十根手指指尖轻抵，这是他的老习惯。

“没想到吧？”他露出一丝略为残忍的笑容。

我忙又低下头，脸有一点发烧。

他道：“你先回去吧，明天来上班。”

“好的。”我轻轻回答。我急于避开他。他点点头。

晚上我接到助理的电话，告诉我上班时间以及注意事项。第一周只是培训，所有新来的员工都到一间玻璃房子里，由一个矮个子培训师学习公司章程和历史。我用一个小本子记下公司的理念、关键词，以及每一个部门领导的名字。

培训师讲到一半时突然停下，冲玻璃外点点头。我们都回过头去，见经理正从屋冲外走过，冲我微微一笑。我脸一红，忙低下头。

培训师笑道：“刚才那是市场部的部门经理林白，你们都见过了吧。——好，我们继续……”

我分到自己的电脑，每天都会收到公司聊天软件弹出消息：恭喜XX部门的XX为公司做出XX贡献，得到XX奖励。有时奖励只有五十块钱、甚至只有口头表扬，但大家都很开心。所有人似乎都觉得下一个被表扬的应该就是自己，总是干劲十足。

隔过几天快下班时，手机接到一条陌生人来的短信：“下班后在公司里等我，我接你去吃饭。”

我惊讶回：“你哪位？”隔好一会，手机才响起，我接起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有些尴尬：“你居然没有我的电话。”

我只得说了万用的推托词：“抱歉，手机丢了，换了一只，好多电话还没来得及存。”

他沉默一会，才道：“下班后别走，我请你吃个饭。”

我沉默，他又补充：“只是老同学吃个便饭，没有其它意思。”

“好。”我只得同意。

下班后本来很多人要加班，哪知突然变天，阴风四起。大多同事都没有伞，急急冲出办公室各自回家，正好给我了空间。我偷偷坐上他的车。

他问我：“想吃什么？”

“湘菜。”我回答。

他侧过头看我一眼，笑道：“还是爱吃辣。”

我腼腆的笑一下。

坐在包厢里他又问：“你近来好吗？”

我点头，他接着道：“你和罗青怎么样？”

饭菜好像忽然失去了滋味。我轻轻道：“分了。”

他脸上又露出残忍的表情。

“怎么会分？”他问。

我尴尬的回答：“是我不够好吧。”

他斩钉截铁的道：“不，是他没有眼光。”

我脸红，他恨恨道：“如果是我，我绝不会爱上你以外的任何人。翠羽，这几年来，我没有一刻忘记你。”

我脸红的不知所措。

“那么说你现在空窗？”他问。

我不知怎么回答，勉强道：“别说了，不如说说你吧，你近来好吗？”

他又露出残忍的笑容：“如你所见。在英国不怎么顺利，只好回来帮忙老爸的公司，老爸让我从底层做起。”

底层？做市场部经理叫做底层？我忍不住笑。

“你在嘲笑我？”他露出不满的神情。

“没有。”我忍着笑回答。

“反正你一直也看不上我。”他不满。

我摇头，转过话题：“老同学还联系吗？”

他慢慢摇头：“我没见过和你有关的任何同学，我怕他们提起你。”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举起酒杯挡住脸。

ヽ(??▽?)ノ

林白是我大学同学，但不同系。我大四时认识他，毕业时他向我表白，我拒绝了他。因为我已经先和罗青交往。

那时我已经知道林白家底殷实，可年轻人只看爱情，谁管身家。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最不平凡的一个，会成为全世界的救世主，我们相信凭自己的一双手可以改变世界。

我深爱罗青，自然觉得他是世界最棒的男人，我坚信他将来会有一天超过林白和他的父亲，让我们的孩子也成为富二代。

可林白并不放弃，我以前不知道他是一个那样——怎么说呢——说好听点是有毅力，说难听点就是烦人的人。他追我三个多月。

刚开始他表白时，我拒绝了他。后来他又告诉我他快去国外了，他一定要出国前告诉我他爱我。我再次拒绝他。

生日那天他差人送了很多花、巧克力给我，罗青看到了很生气，和我大吵一架，甚至说要分手。我哭的撕心裂肺。

偏偏林白又抱着个礼物盒子来找我，笑的像个傻瓜。我愤怒的把那只盒子扔在地上，还狠狠踩了一脚。我听到里面的礼物碎裂的声音。

“除非这个垃圾能复原，否则我永远不会爱上你！”我愤怒的冲他大吼。

他的表情从悲恸到绝望到愤怒，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我甚至一度以为他会打我，但他终于什么也没说。

我逃回楼里，从房间的窗户向下望，看到他弯腰，慢慢捡起那只盒子，小心的捧在手上，慢慢转身回去，背影孤独而凄凉。

从那以后他再没出现在我面前。

再后来，听人说，他去了英国。

再再后来，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ヽ(??▽?)ノ

我用筷子挑着米饭，忍不住道：“我有句话憋了很多年，也许已经太晚了，可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那天……”

“不用说了。”他打断我。

我惊讶，他笑道：“是我不好，先惹哭了你，我知道。”

我低下头。

无论怎么难过痛苦，伤害别人总是不对。我后悔了无数个夜晚。我在想当时他送我的是什么，我想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尤其是当罗青说和我分手时，我悲痛欲绝，忽然想到当年被我伤害时，或许林白也是一样的感觉。

在分手之前，其实我是有预感的。而且也已经有人给我吹了边风，但我害怕，我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我不想听他说出来。

罗青冷淡了我大概三个月，回家也只是吃个饭。我在说话而他不断在看手机，表情阴郁。终于我问他：“你是不是有事？”他却突然烦躁：“你为什么什么都想问，为什么什么都想管？你很烦你知道吗？”

我惊恐的看着他，他拎上外套摔门走了。

我痛苦的失眠，发了无数个短信给他，等他的电话等了一整天，终于熬不住打电话给他。

他接起时声音很不耐烦：“你到底想怎样？”

我结结巴巴的回答：“我只想……我只想……”

“咱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他冷冷的说，“想想我们是不是适合。晚点我会打给你。”

可是我又等了两天，吃不下，睡不着。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冷静，我又没有跟他吵闹。我们原本那样相爱，为什么他忽然怀疑我们一起不适合？

终于我亲眼看到他跟一个女孩在一起，女孩喂他吃糖葫芦，他一脸宠爱的微笑。我忍不住冲到他面前，将我的手提包狠狠砸在他头上，他大骂我疯子，我又给了他一耳光，结束了将近两年的爱情。

我几乎夜夜失眠，眼前不断回放着他宠溺着女孩的笑容，以及我们在一起时的过往。那曾经是我的，是我独占的笑容。我想象着女孩得到了一切原本是我独占的东西——他润软嘴唇的亲吻，他修长手指的抚摸，他有力的拥抱……

不——我完全不能忍耐！我抓紧自己的头发，痛苦的蜷缩在床上痛哭。那些想法像无数细小的玻璃渣，洒在我的床上，让我夜不能眠；洒在我的饭碗里，让我食不下咽；甚至深深的埋在我的胸口，令我连呼吸都是隐忍的痛苦。

我有时真想一死了之，有时又想先杀了罗青再去自首。但我终于挺过来了。我强迫自己振作，每天照镜子时，就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念：“没事的，没事的，我根本不在乎。”

这是一种催眠。哪怕明知道是谎言，说过一百遍，渐渐也会当真。

一年多过去了，每次提起罗青，心还是会痛。忍不住又会想起林白，最后见我时悲痛的表情。为什么人总是在自己受伤之后，才学会理解别人的伤痛？

我欠他那盒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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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复原的陶偶-1（修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