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春天家园小区。
秦放几个想去网吧好久之前就哭爹喊娘来求他,放假了刚好他也手痒,吃了午饭老太太回房间午睡,李冬阳套上防风的厚羽绒往出走。
在那条单行道上就看见一个风一样的女子,步子飞快地迎面跑过来,头埋得很低,错身的时候连旁边是人是鬼他都不在乎。
李冬阳在风中凌乱,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会,扭头去看那个单薄的身影。
不是回老家了怎么这么快回来?
……而且还哭了,眼睛红肿。
李冬阳跺了跺脚,蹦跶两下才继续走,一路上心不在焉的。镇上唯一一所小网吧,门口两边东蹲着一个,西站着两个还有一个带头挥手。
秦放:”哥你太慢了!再不来就要给我们收尸了!僵尸!”
他哥俩好地推着李冬阳往里,谁知没推动,他问,“咋啦?”
李冬阳:“你们去吧,我忽然想起来有事。”他对另外几个朋友说。
网吧店的老板李冬阳认识,之前有机子坏了李冬阳帮忙修过,老板见他年纪小脑瓜倒是挺聪明,和他聊了几句问他要不要来店里干活,给工资,李冬阳拒绝了,说自己还在上学。
老板倒是爽快,说想玩随便来。
小地方没什么人盯着,但也正因为小被某个认识的邻居亲戚瞧见回家给父母唠叨上两句,那也挺要人命的。可要是说跟着李冬阳一块,那就不一样了,能避开一顿打。
李冬阳自己瞎琢磨喜欢研究这些,正好缺练手的,有事没事就窝在角落打打游戏,看看球赛,运气好了碰上机子坏他能修一修。
他带着人进去,交钱签字领牌号。
秦放刚要把身上揣的零花钱递给收银,就被李冬阳伸手拦下来。李冬阳跟其他几个同行的招呼了几句约下次,就搂起秦放脖子把人带到外边,就见他兄弟神情凝重。
“出大事了?”秦放紧张兮兮问。
李冬阳神秘莫测点点头,跟电影里神秘人接头一样,“有事需要你。”话说到这似乎程度不够似的,他又十分郑重地拍了拍了秦放的肩膀说,没你不行。
没我不行?哎呦喂这一句可让秦放登时飘飘然,上刀山下火海他都要把事情办了。于是乎秦放这位在班上堪称妇女之友的热心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忽悠着张罗起寒假活动来了。
美名其曰同学团建,岑溪被方静她们带出来了,男生女生扎堆去爬山,到山顶看雪。一群人冻得呜呜的,等真的哼哧哼哧地爬到山顶,抬眼一望,一览众山小,满地花白的震撼,各个欢呼的声音整座山都在回荡。
岑溪被带着情绪都跟着释放,她大口地呼吸,看着远方模糊渺小的山,睁眼看着天空,眼角划过泪水。
方静:“同桌你咋还哭了啊,是不是很美?”
岑溪点头,“嗯,真美。”她破涕而笑,终于露出笑颜,阴霾似乎也被这片干净透彻的雪洗白。
她在杂物间翻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合照,上面的玻璃碎掉,岑溪用手拂开取下来,只将那一张带回了荀谭,给藏起来。那个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再也不会回去了,没有任何的意义。
那张照片她甚至不敢多看,带回来只是告诉自己,它在那里。
岑溪啊岑溪,你总得对得起他们,一个人好好地走完这一生。她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
“我就说吧让你来你还不愿意!”方静和其他姐妹取笑她,不满她的冷冰冰,鼓着嘴说,“你别老是一个人呆着呀,又不是我们不带你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孤立你。”
“就是。”另外女生说,“人多才热闹,一个人多没意思。”
岑溪裹紧身上的厚衣服,鼻子被冻得红了,她走进她们,讨饶赔罪,低声说,“以后也叫上我,我陪你们一起。好不好?”
难得,真是难得,太难得了!
几位女生都愣住了,她们哪见过这么……额,还不好形容的岑溪啊,软软的?乖乖的?不准确,可能她之前的不好亲近给她们印象太深刻,这样来一下,反差萌极大,欺骗性极强。
一下子就明媚了。
还是方静即使拉回场子,咳咳两声,“这可是你说的啊,不准嫌我烦。”想到什么又一哆嗦,她手指着岑溪,警告,“更不准用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的面无表情盯着我看!”
她算是明白了,新同桌排外手段可吓人。
岑溪试图更正,“没有面无表情吓你,我可能在想事情……”
“那我不管,反正以后不能看着我什么话不说,很吓人的知不知道。”方静耍无赖,眼神示意其他女生,一起上假装挠人痒痒,胡闹着玩,欢声笑语。
小时候的快乐很简单,同行的伙伴一起做一件事情,无忧无虑地想笑就大声笑。岑溪可能做不到,但她当个旁观的参与者,也能发自肺腑感受到。
一旁,男生打起雪仗来了,好一场鏖战,
斜靠在大树下看景的秦放手杵着下巴,纳闷地啃了啃手指,视线从女生的嬉笑打闹收回,目光投向一旁一会看看天一会看看地就是不看他的李冬阳。
“李,冬,阳……”
“唉!”李冬阳脸皮该厚的时候厚,可会捉弄人了,揉着秦放脑壳顶,吊儿郎当说,“叫你爹作甚?”
“去你的!”秦放啊啊直叫,哀嚎,“李冬阳我跟你没完,我要告老班你滥用职权!!!”
他这嗓门,李冬阳怕了,捂住人嘴,在一伙人看过来时,他讪笑出声,小事小事,别在意。你们继续,玩美了咱再打道回府。
秦放唔唔了几声,瞪着人。李冬阳叹气,叹自己招呼谁不好非招呼上这狮子,炸起毛来不好顺,他无辜眨了眨眼,“真你想岔了,第一学期,班老师交代过要注重班级凝聚力。开班会讲过,难道你没听?”
秦放不是很相信地瞥他。
李冬阳面不改色,“秦放同学,你是体育委员身为三班班干部的重要一份子,班级管理理念以及班主任下达的指导方针都没有熟记于心,不太称职啊。”
假模假样的正经,简直了,简直太李冬阳了。秦放翻了个白眼,离人三尺远,发誓再也不跟心眼子多的人玩了。
来到荀谭的第一个假期,岑溪没闲着。
在学校的时候,老班找她谈过几次话,说得隐晦,话里话外都表达一个意思,便是有困难就说,需要帮助不丢人。他语重心长地说了好多,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反而让岑溪都听了进去,她默不作声静静听着。
快放假了也被叫去了一次,额外赠与一套文学书籍和数学试卷——来自老班的偏爱,还特意说了不会的随时去问他,甚至告诉了她地址。
岑溪受住了,那一套文学书籍她很喜欢。至于数学卷子……磨磨蹭蹭也做完了。
这是第一个没有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新年。
岑溪十分不适应,过年时考虑她在,于是年夜饭是在姑姑家吃的。一顿饭吃得没几个人是开心的,姑姑年过三十没有生一儿半女,温家奶奶饭桌上提了好几次,让他们趁着还有精力抓紧要一个,她还能帮忙带。
姑姑脸上堆着笑应声,姑父皱皱眉轻嚷大过年说这些干什么。温奶奶不太高兴,嘀嘀咕咕几句,转而看着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她,“这是小溪吧,哎是个可怜孩儿。在这住得还习惯不啊?”
要真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之语也就罢了,岑溪知道不是,因为这话题转得太僵硬。她偏过视线看姑姑,后者心不在焉紧绷的脸色尚未缓过来,全桌的目光都落了过来,她开口叫人叫奶奶说习惯。
温家奶奶笑了声,扬起筷子让她别客气,说习惯就好,“这姑娘相貌好,抽条了准是个漂亮人。上初中了吧?”她点头,老人哎了下,又看下岑红梅,“文成妹妹的大姑娘还比小溪大啊,寒假还在我们老家住了段时间,玩得都不想回去。”
老太太突发奇想说,“你和文成工作忙,文成工作还在市里,你们小两口平时也就周末能见上面,人小姑娘住在家里哪方便啊。要我说干脆送我那去得了,我帮你带着,家里也有初中的啊!”
岑红梅张口想说话被温奶奶拦住,转而笑着看着她问,“溪溪啊,你来说,要不要跟奶奶回去啊,还有你温爷爷,我们老两口子照看你一个,仔仔细细的,多好啊,也省得你姑姑累!”
“妈……”哄骗小孩算什么,知道婆母心里有气但气不是这么使的,岑红梅要开口辩驳。可话没说全就被温家老太皱着眉打断,“喊什么喊,小孩都没说话你就急上了,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温家老太就等着岑溪开口。
岑溪这会算是真的知道为什么以前爸爸总是说姑姑一个人不容易,惋叹他没多大出息,不能帮自家妹子狠狠出口气,只是笨拙地多来看望,串串门,提些东西来。
她在想如果是妈妈被奶奶刁难会是什么样?岑溪想象不到,她们家一直是妈妈说了算,爸爸在外面都是很维护妈妈,他不会让妈妈这样被欺负。
而反观,姑姑的丈夫,此刻却是独善其身。岑溪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开始本能地排斥,她意识到在这个地方,在这个餐桌上,自己只和那个可以被随时打断忽视的人有真正的情感关联。
岑溪说,“我不去。”
温家奶奶当即脸色就下来了,长辈的被小孩子落面子了,这一时哪过得去,她不高兴地就要找岑红梅说,说年纪小小的还需要费心教,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姑姑才是我的监护人。”岑溪才不管狗屁的人情世故,她就要较真,小小的人儿也不笨,聪明着,开口似是询问,“我没有白吃白住,给钱了的。”
尽管难以启齿不想提及,岑溪也是知道爸爸妈妈留下钱来了的。她的学费、生活费,岑红梅都会一笔一笔给她讲清楚,有小票的也都会给她。
这也是后来岑溪打官司要回爸爸妈妈赔偿款的重要依据。那笔钱最后是到了温家老两口手里的,岑溪给岑红梅打离婚官司,胜诉,让岑红梅真正地脱离这一家,拿到该有的补偿和最优势的财产分割。
温家奶奶被噎住,温文成这会轻声斥责,让别聊这些不高兴的事儿。
饭桌上气氛僵住,比桌上的菜冷得多。
岑溪自知在这碍人眼,没多待,便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而后不顾桌上的人对她视而不见,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朝门外走去,到门口被赶过来的岑红梅拉了下,岑红梅嘴上还说着难听的话说这孩子不懂事,嘴上嚷嚷的自是给那些人听的。
岑溪手上被塞了几百块钱,岑红梅把门口架子自己的红围巾扯下来一同递给她,低声交代,晚点回来,让她去找同学玩。除夕夜,江边有放烟花的。
门被关上,岑溪看着手上的几百块,她将围巾摊展对折围到自己脖子上,站在楼道站了会才出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到哪算哪。
外边寒气大,有时候来风了吹到脸上还有些疼。但这些疼岑溪能忍受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娇气,她没有给她扎马尾辫的妈妈,没有能够背起她跨过水滩的爸爸,也没有软声软语叫她姐姐喜欢惹她玩的弟弟了。
他们都不会再在她身边陪着她长大了。
这个年终归是不一样。
一点都不热闹,一点也不让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