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陈设简单,橱柜上杂乱地堆着金银物件、玛瑙水晶,旁边书柜的书摆放却十分整齐。
一位白衣男子坐在塌上翻书,他眼下青黑,面容憔悴,嘴角平直成一条线。
进门的女子一身水粉纱裙,鹅蛋脸小巧,五官精致如画,满脸欢喜,乍一看就是像是大户小姐见到心爱的情郎。
钟离肃闻到血腥味,心知她又杀了人,一股反胃感涌上,他扔下书,开始作呕。
魇箬却完全不在意:“今天没给你带回圣果,是我食言了。说吧,你想要什么补偿?”
“圣果失踪了,他们还怀疑是我偷的,我偷这个干嘛,真是气死我了。”
钟离肃停止了干呕,再呕下去,魇箬不高兴又要撒气了。
魇箬搂着他的腰,心疼道:“你瘦了好多,叫你不好好吃饭,胃都出问题了,还是个大夫呢,连自己都不会照顾。”
好一副无辜的姿态。
“若你不是因我不进食物而杀了厨子,我倒宁愿饿死。”钟离肃闭眼,嫌恶地道。
“你还怪我呢,我那是生气,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吧。你别惹我生气不就好了。”魇箬不理解,认为自己相当委屈。
那厨子做得不好吃,让钟离肃饿肚子,就是该死啊。就像刚才那个海市的人,不就是海市送来给她发泄怒火的替死鬼。
她可不信那群人族不了解她的性情,这个时候会派来千瞳府的人,已经是个死人了。
平心而论,魇箬待钟离肃极好,无论钟离肃的态度多差,魇箬从来不对他下脸色,不打他也不骂他。
只是,魇箬一不高兴,倒霉的就是他身边无辜的人。就算他是钟离家寄予厚望的后辈,钟离家也没办法在他没有性命之忧的情况下约束魇箬。
魇箬松开手,坐到床边,双腿分开一个弧度,亲热地道:“肃,快过来,跪下。”
钟离肃捏着拳头,屈辱地跪下,低头。
海市。
大殿第三层的一间屋中,海主戴着一副金色面具,咳嗽两声,说话声音很缓:“你是说,那些夺圣果的人晕倒在了结界破口处,他们说圣果被抢走了?”
“是,主子。且神识器上残留的气息和结界破口上是一样的,是同一人所为。”回话的侍卫单膝跪地,十分恭敬,“至于那人的踪迹,还在调查当中。只是那人十分会隐蔽气息,留下的线索太少,属下无能。”
海主停顿许久,似乎在思索。
“黑吃黑不是魇箬的脑子能做出来的,她若想抢就会直接抢。劫匪的身份可查出来了?”
“就是一些无名无派的散修,江洋大盗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那问题也就不在劫匪上,而是那个破坏了神识器和结界的神秘人。这真是巧合吗?”海主深深地紧锁眉头,“一个能在海市弄出这么大动静还没留下多少痕迹的人,当今能做到如此的能两位数么?”
“会不会是刺杀魇箬的刺客?”
海主语气缓和,带了丝笑意:“不会的,若刺客真有这水平,何至于杀不了魇箬。这件事确实蹊跷。”
“魇箬那边一直在施压让我们给出客人名单。”
“无需理会,刺客这事不用管。”海主给出合理的解释,“她作恶多端,有人要杀她,本就是罪有应得。我们终究是人族,活在妖的威压下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要做伥鬼,任妖驱使吗?”
“只管查圣果这件事——等等,今日是不是有一起抢请帖的事?”
“是。但并非一起,那些劫匪的好几个请帖也是抢来的。这种事常有发生,毕竟海市只认请帖不认人。”
客人也不想暴露太多身份信息,多有用他人信息如亲友的事发生。尽管海市严格保密信息,但总有人疑心病重。
屋中浓厚的药草香、檀香混合,海主一伸手,窗户被推开一些。
“但有一起,不是劫匪抢的,对吗?”
“是的,但也不知是何人。据受害者描述,对方是两人,一个很年轻俊俏,一个则年岁长一些,但同样俊美,相貌都惹眼。”侍卫说到这,语气带了些疑惑,“但理论上,不会有人用这般容貌去抢劫,除非是戴着人皮面具。也不知这两人是什么来头,要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何至于抢请帖?若说是无名之辈,这般大摇大摆,是想出名吗?”
“确实很有意思,他们出现得奇怪,就像这个神秘人一样。”
侍卫一惊:“主子,您的意思是,这两人拿走了圣果?”
“不好说,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关联,但我的直觉总让我把这联系到一起。”海主头往旁边偏一些,思索状,“也许是我多心,但有时有些人有些事的出现,就是一种预兆和警示。这涉及到卜卦,我早些年学过一些,但在这上面的天分有限,便没有再深入。”
“主子,这是今日海市出现的蛊虫。”侍卫这一番事汇报下来,真真觉得说了大半辈子的经历一般,“已经查验无毒性,不会伤害到人,只是伤口形状可怖。客人们要求赔偿,有几个客人被咬得有些狼狈。”
侍卫将蛊虫尸体呈上。
海主接过蛊虫,细细观察,面具之下的眉毛忍不住挑起,含笑道:“这又是谁的手笔?”
“这蛊虫也无人知来历,总归是西州那边的产物。”侍卫说着都觉得惭愧,全是一些查不清的事,“但并没有登记在册,应是私人研制的蛊虫,属下会派人去一趟西州调查清楚。”
也不知今日是怎汇集这么多方势力,又是刺客又是蛊虫,还有神秘人。
“罢了,这个就不用查。”海主轻轻一捏,蛊虫的尸体便化作飞灰,“没伤及他人,想必对方没什么恶意,就不用浪费人力在此。重点查神秘人,还有那抢了请帖的两人,去找受害者仔细询问,最好能问出画像来。”
“是,主子。”侍卫起身,“属下告退。”
待侍卫走后,海主转头望向窗外,想起今日所见那一幕,心中思忖万分。
原无名伸着懒腰,慢悠悠推门,抬头。今日天气挺好。接到这个杀妖任务前,他刚结束上一单。
上一单是一个尸位素餐、沐猴而冠的硕鼠,来南州的路上还被仇家用仙人跳算计。
朋友常说,作为一个刺客,他心太善,也太宽容,天赋高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拥有的太多,所以太过松弛。
刺客应当是紧绷、锐利的。原本他的理想也不是当刺客,而是侠客。刺客是为大局,侠客是为大义。
若说要为逃避仇家的算计而舍掉怜悯,不再帮助受难之人,那他宁愿死在仇家手上。
很高兴这次不是算计,能交到新朋友,原无名是很开心的。尽管朋友的朋友,看起来有点奇怪。
两个人看着实在不像一路人,阿休沉默多思,而瞿无涯活泼天真。在交谈中,他得知瞿无涯是来自南州偏远地带的山村,难怪这么纯真。
阿休是一个有距离感的人,原无名也不是喜欢探究人来历的性子,所以也没问瞿无涯关于阿休的事。
深秋的沧澜城还不算冷,凉风习习。
“这次事闹得有点大,等风头过了再进府吧。”原无名坐在台阶上擦剑,剑身反着冷亮的光,“你朋友的病急吗?”
“大概不急,我也不知道。”瞿无涯答道,若是问阿休,阿休也不会说什么坏消息,“原大哥是想如何进府?”
“卖身。”原无名严肃道,“只能走这条路了。”
瞿无涯看一眼阿休,问:“有没有更体面的办法?”
“想什么呢。”原无名把剑归鞘,别在腰间,“能近魇箬身的年轻男子,全是她的面首预备役。就算你是去当个下人,她看你长得好看,一样把你宠幸了。”
“若不是千瞳府的阵法太难破,我也不想用美人计。你也不用太担心,她府里的男子多着,不一定就看中你。”
三人开始了平静的同居生活,和表面松弛不同的是,原无名的修炼十分勤奋,他出门比阿休还要少,常常就是在打坐、练剑。
而阿休则是真松弛,他不爱出门也不爱修炼,每日就和大爷似的懒洋洋地晒太阳。
瞿无涯偶尔会偷偷看原无名打坐,周围气流会变快,隐隐有白光包围。
终于有一天,原无名外出了。
云霄楼的包厢里,五彩缤纷的珠帘被原无名掀开:“这么高调,果然不是他的作风。”
“风口浪尖呢,他要避避,连我都没有直接见他,只传信让我来和你谈。”钟离柏微微仰头,举起酒杯,冲原无名笑,“好久不见,无名。”
“海市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原无名坐下,拿起酒壶往杯中倒酒。
“真稀奇,你居然关心起这个。”钟离柏捏着酒杯,望着杯中因晃动泛起的波纹,“魇箬杀了点海市的人,气消了也就不追究。至于圣果,对他来说本来也就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没了也就没了吧。”
“比起这个,更值得注意的是,抢圣果的那批人已经抓到,但他们手上的圣果又被人夺走了。你觉得这是预谋还是巧合?按口供来说,就是破开结界的人拿走了圣果。你知道海市的结界可不是随便来个真人散人就能破坏的。”
原无名想了想,道:“妖族的十二妖君、三长老,还有妖王。四大家族的家主、护法,还有王上、极天卫,这些是叫得上名的。剩下一些散修,也说不准实力。”
钟离柏喝一口酒:“不计较那些暂时想不起来的,就刚才说的这些人,也没有来海市的必要。他们想要圣果,就算不是王族,费点心思也不是不能弄到。何况,这个圣果的消息,已经控制尽量只在沧澜城传播。”
“客人的名单也核对过,基本上都是沧澜城及附近的客人,证明消息并没有散播太广,这件事确实蹊跷。”
“你怎么敢下山了?”原无名不太关心圣果,想起魇箬和钟离肃的事,“你不是说怕魇箬看上你,到时候和纠缠你哥一样纠缠你,哭着闹着不肯下山吗?”
“唉,我哥都被囚禁了,我还真能坐视不理吗?”钟离柏唉声叹气,“我也没想到这妖女,真是没开化的土匪作风,我哥不同意,她没了耐心就直接把人掳过去,简单粗暴。”
“我倒宁愿她看上的是我了,钟离家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我哥。他的天赋比钟离家的任何一位祖先都要高,长辈们就指望他能带领钟离家走向新的巅峰。奶奶到现在都茶饭不思的,奶奶年纪也大了,实在是受不起折腾。”
越说到后面,钟离柏就越愁。
“你知道吗?我哥,十岁的时候就已经通读医典,他日夜都抱着他那个书看啊看。他十五岁,就已经可以单独出诊。二十岁,解开了影月虫的毒,爷爷到去世都没做到的事,他做到了。我劝他说,别老看书了,也花点时间修炼,他非不听。现在好了,一个药堆出来的妖都打不过。”
原无名:“你也打不过。”
钟离柏哽了一下:“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这么奇葩好吧,年纪轻轻实力就和老头一样。对了,你这段时间躲哪去了?魇箬派人找遍了沧澜城的客栈都查不到你踪迹,不会是露宿荒野吧?”
“一个新朋友那。”原无名笑容爽朗,“挺有意思的。”瞿无涯和阿休确实有些怪异,但没有恶意。
只要不影响他杀魇箬,其他事他都不太在乎。
“新朋友?”钟离柏很了解原无名的德行,“你小心又是杀猪盘。”
“不会的。”原无名一拍钟离柏的肩膀,语重心长,“人和人之间多点信任,好吗?”
“好吧。关于魇箬,我的建议是,硬碰硬没胜算的话,你可以换别的办法。”
钟离柏笑得恶趣味。
原无名挑眉,“你是让我去真的勾引?”
“想哪去了,你先想办法联系上我哥,她不是迷恋我哥吗?”钟离柏摆摆手,“你劝劝我哥,让他使使美人计。”
“你越说越复杂了,我的目的是杀死魇箬。现在反倒要在魇箬眼皮底下靠近你哥去密谋,未免本末倒置了。我要潜入千瞳府,不过是因为府外有防护阵,还是魇瞳特意请东州的东英大师所设,我可不想先闯东英的阵,再和魇箬战斗。”
尽管是拒绝的话,原无名依旧笑得明亮亲和。
钟离柏摇摇头,无名还是这样耿直,杀妖就只是杀妖,能正面对决就不投机取巧。
有时,钟离柏甚至会嫉妒原无名能这样潇洒地活着,不妥协的前提是实力强劲,才能有坚持意志的底气。
弱小的人生是没有那么多容错的。当然,他并非自怜,毕竟他出身钟离嫡系,容错比上一般人还是高了许多。只是比起原无名能专精修炼,他在修炼上并没有那么高的天赋,在医术上也是。
这让他学东西杂而不精,一件事不能做到最好,他便不想做了,可偏偏他在哪方面都有些天赋,却又不是顶尖。
“今年年底,你回北州吗?”钟离柏也不欲在正事上干涉原无名太多。
“不回。”原无名目光望向窗外,“回去做什么。”
“你有多少年没回去过了?七八年?”
“差不多吧。”
血月州,尖色塔。
谲凰拿起属下呈上来的和田玉,仔细端详一番,“这确实是王上的,从哪来的?”
属下半跪着,低头回话:“据说是从南州的一个当铺流出来。”
当铺?王上怎么会穷困潦倒到卖玉佩?还是说,有人捡到了这块王上近身的玉佩?
谲凰冷着脸,捏紧玉佩,若是王上安好,他这段时间传的消息,王上怎会一句不回?
玉佩的流转,是否说明王上行动被限制了?到底什么人有能耐制服王上?那些无知的东西胡言乱语,说些王上修为已经不足以服众的白痴话。
但他是清楚王上实力的,这天底下,王上就是第一。十二妖君加一起,也不够王上喝一壶。
南州?好。他倒要去钟离家问上一问,这个南州,到底是什么人把王上的玉佩给当了。
“走,去沧澜城。”
属下颔首,“遵命。”
刹罗走进来,“沧澜城?王上在沧澜城?”
“呦,这不是我们忙碌的刹罗妖君吗?终于有空关心王上的事了?”谲凰抱着手臂,阴阳怪气。
他来血月州是想向刹罗打听王上的消息,结果发现刹罗私养了一个貌美的舞姬,正夜夜笙歌,压根没去关心王上的踪迹。
这真是铁树开花,刹罗这等冷酷的妖,竟然会爱上女子。
刹罗一向面无表情,闻言也只是嘴角抽动一下:“你别在这羡慕嫉妒,你爱慕王上,又不敢表明心意,呛我有什么用?”
谲凰狠狠地瞪着刹罗:“就王上的脾性,你我还不清楚?我要是诉情,他只会把我流放到焚漠挖沙子。”
王上情绪稳定,从来不红脸,但心却狠,做事也雷厉风行。若他让王上感到麻烦,王上可能懒得解决麻烦,直接解决他。
这些年,爱慕王上的男男女女不知多少,王上向来是不在意。若是让王上不耐烦的,还会被送去北州的瞭望塔——这个塔在妖界有一个俗称叫“锁妖塔”。
人族为讨好王上,也送过很多美人。对上人族,王上给出了拒绝的理由,不够美。
要说拒绝也就拒绝吧,人族也不是不知道王上不近美色,可偏偏王上给出一个近乎挑刺的理由,这让人族很不服气。
怎么就不够美了?此后,每次王都大会,人族都会上贡美人,当然没有一个能留着王宫。
谲凰往往对此又庆幸,又怨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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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