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一闪而过,深想徒惹不快,重逢的日子,还是高兴点好。
他扬眉祝贺冯令仪。
冯令仪有点想和他说在东宫的烦闷,但想来又有些炫耀的嫌疑,这却一点也不是她的本意了,索性大方接受了贺喜,转而问起白石潭和吴山长的近况。
回了父亲那边,官员们围坐几桌,正在喝酒。
冯令仪犹豫要不要上前,戴丛兰压低了声音问:“坐在北边的是侯爷吗?”
冯令仪点头。父亲拈着一只酒杯,垂着眼和旁座的官员谈话。他边上的人三十上下的年纪,已经蓄了须,十分温润儒雅的相貌。
戴丛兰语气有些疑惑:“奇怪,没听我爹说过与侯爷有交情啊。”
冯令仪惊讶道:“我爹身边的就是戴大人吗?那我过去拜见一番吧?咱们都认识四年了,我还没见过戴大人。”
戴丛兰却有点迟疑:“他们在谈话,我们此时过去不好吧?还是等等……”
冯令仪却已经径自往前跑了几步,他只得跟上。
冯希偃听见动静抬头看来,正要轻斥冯令仪不稳重,边上的戴贤先道:“怎么了?”语气暗含责备。
冯希偃这才注意到儿子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小子,是戴家的?
戴贤都斥责过了,他就懒怠再巡,招手让冯令仪过来:“你……”
冯令仪弯弯膝盖站好,先道:“爹,这是我在苏州的同窗戴丛兰。”再转向戴贤,规规矩矩行了个晚辈礼:“冯令仪见过戴大人。”
戴丛兰跟着给冯希偃问安。
戴贤始料不及,紧跟着就反应过来,温声道:“原来这就是令哥,一直听丛兰在家提起你,今日倒是第一次见了。”
冯希偃拍了拍冯令仪的肩膀:“当初你进白石潭,概因戴世叔引荐了,还不道谢?”
戴丛兰听着冯令仪清脆的谢辞,心里还有点转不过弯。冯令仪是爹引荐的?难怪总是让他不要欺负同窗。不过之前怎么不和他说明白?!
锣鼓喜乐之声更大了,是新郎官预备出门迎亲。
冯令仪坐不住了,从椅子上跳下来,和冯希偃报备了一句:“爹,我去前面玩了!”
冯呈两人今天没跟着冯令仪。她觉得反正是和父亲一起出门,就不用带他们了。林巍倒是还好,在宫里的时候不觉得,放假整日待在府里,她才觉得冯呈好像看自己看得有点紧……应该是父亲的授意。
冯希偃想想还是同意了,回头吩咐自己的侍卫郭铭:“看紧四少爷,别让他跟着迎亲的队伍跑出府去。”
侍卫领命。
戴贤被儿子用渴望的眼神无声地央求着,只能同意了。
冯令仪才拉着同窗走了。
陆家处处张灯结彩,新人的院子更是人声喧阗,热闹非凡。
冯令仪一眼就看见在仆从们簇拥之下的陆孟钦,一身官服,朱红的绶带,人又高大笔挺,更显得身姿如玉。
他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冯令仪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想躲,立刻克制住站在原地,对上老师的眼神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陆孟钦也微微一笑。
戴丛兰戳戳她:“你认识陆大人?”
新郎官还要祭拜一遍祖宗天地,冯令仪慢不经心道:“你这话说的……我都跟我爹来陆家吃酒了,肯定识得嘛——唔,我在东宫跟不上,老师私下为我补习的。”
戴从兰有些咋舌:“陆大人看着这么严肃,原来还挺好心的。”
冯令仪也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说了,一门心思看接亲前的礼节。
听说老师自幼失恃,所以是叔父陆学士坐在已故陆大老爷的位置上训话,左手位也空了,老师的母亲孀居,虽然没有成礼规定,但通常都是不来新屋的。
余光看见树下有个人影,冯令仪转过头来,忽然意识到不对,再定睛一看,正是本该在侯府的冯呈!
府里出什么事了?
冯令仪心头一跳,同戴丛兰说了一声,连忙挤出人群过去。
冯呈不等她开口询问,拱手低声禀报:“四爷,府里来了贵人,年纪不大,没有明说身份,指明了要见您。他的衣摆上绣了一只五爪螭龙……”
冯令仪慌了神:“什么?府里有人接待吗?他带的人多不多?你们没有冒犯到他吧?”
龙是皇室象征,天子用九爪,太子用七爪,亲王用五爪。皇子们尽管还没封王,但用的都是五爪。
她在宫里只认识过四皇子。
但四皇子怎么能出宫了?……找她干嘛?
父亲吩咐过要她少与皇子们接触的,若是让他知道了,不知道要挨什么罚。
冯呈道:“随从不多。门房派人来青禾堂通报,我带他到正厅坐了。”
那应该还好?府里的门房很有眼色的,不过可能没有认出四皇子,不然肯定要去禀告苗氏的。
冯令仪便让不远处站着的郭铭近前来:“郭叔,冯呈过来了,您回我爹那里去吧?”
她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不想郭铭看了一眼冯呈,竟然干脆点头了,抱拳告退。
顺利得不像话。
她在这里耽搁得太久,戴丛兰也从人群中出来询问。
冯令仪一脸急色:“府里有人来找我,我得回去一趟。丛兰你帮我瞒一会儿我爹啊,多谢了!”说着就要跑。
戴丛兰拽住她:“你就这么走了!谁来找你这么怠慢不得?你总不好才见面就丢下我吧?不如带我一起?”
要是正在等她的不是四皇子,冯令仪可能就答应了。但四皇子明显是微服出宫,不欲人知晓的,万一和戴丛兰一起回去惹了四皇子不快,她更要遭殃了。
冯令仪只能道:“那人身份不一般,今日这么匆忙,也太失礼了?何况我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也不算丢下你。待会儿见!”
她都不敢回头看戴丛兰什么神情。
客院里,冯希偃听完郭铭禀报,皱眉思索。
他既然嘱咐过,令哥不会有意违逆他的话再与皇子往来,想来造访府里的皇子应该是之前认识的四殿下了。既然能出宫,肯定是得到了圣上允许的……
他压低了声音吩咐:“冯呈还是太嫩了些,不知轻重,你跟过去看着点,若是四少爷不能应付,你再出面。若无大碍,就不必现身了。”
郭铭应是,迅速退下了。
冯希偃归座,戴贤投来询问的视线,他只摇头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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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家还是要注意点形象,冯令仪往陆府外走时步伐虽然快,还是很稳重的,出了陆府就一路往自家马车狂奔。
“快快快,我要回府一趟。”
马夫摸不着头脑,不是来吃喜酒吗,这时辰新娘都没进夫家啊?
他为难道:“四爷,咱们回府的路最近的一条就是方才陆大人去迎亲的,怕是……不大好看,但绕路回府就没这么便宜了。”
冯令仪一听就觉得不妥,踟蹰不定,冯呈道:“四爷跟我一道回府如何?只是没有马车舒坦。”
冯令仪睁大了眼睛:“啊,你还会轻功!”
冯呈被他逗笑了:“没那么玄乎,只是让四爷不必为难了。”
冯令仪当然允许了。
她还不知道冯呈怎么带自己回侯府,下一刻便觉身上一轻。冯呈单手抱紧了他,足尖点地,霎时蹿掠于闹市之中,一路往小时雍坊疾行而去。
冯令仪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冯呈又总是落地在树梢、房檐上,令她心惊胆战的,不得不闭上眼睛,抓紧了冯呈的衣襟往他怀里缩。
她瓮声瓮气道:“还有多久啊?我有点害怕……你累不累?”
冯呈听出哭腔,安抚道:“马上到了。”只能挑着低矮一些的屋舍树丛做落脚点。
等冯令仪终于被放下,脚踏到了实地,心里的恐惧才跟着慢慢消散。
真奇怪,她爬树爬墙都在行得很,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怕高的时候。
冯呈面带愧色:“属下功夫尚未习到根处,惹四爷不安,请主子责罚。”
他少见地用了主从称呼。冯令仪也从未在意过这点。
她心有余悸地摆摆手:“不是你的错,本来就是我着急回来——我们快进去。”
他们已经在青禾堂外的一小片竹林里了。
冯令仪进宫数月,除了东宫和翰林院中陆孟钦的值房,轻易不敢乱走,因此竟从未再见过四皇子,连元旦那天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青禾堂进门是一条东西向的穿堂,转过一排大屏风才能看见四四方方通正厅的抄手游廊。
洒扫的下人们规规矩矩地行礼、干活,有几个年纪小的藏不住心思,偷偷往庭院里看。
冯令仪快步走进,本以为来客是在正厅等她,没想到绕过屏风就看见有人站在她种的刺蘼花架前,竹青流云暗纹直褂,衣摆、袖口都有月白色织金滚边,眼神十分专注,身边站着的几个寻常打扮的男子守得没有一丝破绽。
四皇子听见脚步声转头看来,嘴角带起微微笑意:“总算回来了,我都做好今日空走一遭的准备了。”
冯令仪要行礼拜见,被他伸手制止:“既是在宫外,不必多礼。”
冯令仪便站直了,请四皇子进屋:“……殿下怎么今日到访?圣上和娘娘知晓吗?”
四皇子道:“师傅们都休沐,父皇带着我娘去景山春猎,娘见我无趣,便叫我来皇城里玩玩。”
太子有恙,帝后携四皇子外出游猎。
冯令仪好奇道:“娘娘有身子的人,也能打猎吗?”
“娘本就不爱这些的,是要陪着父皇。出去做什么了?”
冯令仪解释:“翰林院的陆大人今日成亲,陆家叔父与家父交情很深,所以才去贺喜。”
四皇子心血来潮上侯府也不是为着别人的家事的,问过便罢:“你在东宫如何?太子待你还好吧?”他本来是破格求父皇让冯令仪做自己出阁读书后的伴读,但太子先了一步,没必要说出来了。
冯令仪觉得就算太子真对她不好,她也不敢就这么讲出来啊,谁还敢替她出头吗?笑着说:“殿下与太子才是亲兄弟,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太子待我并无不妥之处。”
她不好在家里耽搁太久的,本以为四皇子来找她是有要事,但是眼下来看并非如此?
“殿下,我回来太匆忙,还未与父亲说过,若赶不上午宴,怕父亲要担心了……”
冯令仪觉得四皇子为人如此谦和,只要她言辞恳切,他应该不会见怪的。
侍卫之中有人不喜地皱眉。就算是殿下莫名其妙看重,冯四少爷这也太放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