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不速之客到访后,镇西侯府表面依旧维持着往日的宁静祥和,但内里的气氛却悄然绷紧了一层。
百里东君所在的院落,明里暗里的守卫增加了不止一倍。这些护卫皆是百里成风精心培养的心腹,行动悄无声息,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猎豹,将小院护得铁桶一般。
叶云依旧每日陪伴在百里东君身侧,亲自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为他调理因生产而亏损的元气。他神色如常,甚至会抱着叶安世,逗弄那懵懂无知的小儿,低笑着教他喊“爹爹”。仿佛那夜的插曲,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吹过便散了。
但百里东君能感觉到,叶云看似放松的眉宇间,始终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肃。他夜里睡得极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瞬间警醒,眸光在黑暗中锐利如刃。他的手边,那柄许久未曾出鞘的“不染尘”,如今也被随意地放在触手可及的案几上,蒙尘的剑鞘下,是隐隐待发的锋铓。
这一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的暖意。
百里东君精神稍好,被叶云扶着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下,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叶安世被放在一旁铺着软垫的摇篮里,挥舞着小手,去抓从树叶间隙漏下的光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福伯端着刚煎好的药进来,看到这看似温馨的一幕,布满皱纹的脸上却并无多少轻松之色。他恭敬地将药碗递给叶云,低声道:“叶先生,侯爷请您过去一趟书房。”
叶云接过药碗的手顿了顿,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知道了。”
他试了试药的温度,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到百里东君身边,将药碗递到他唇边,语气温柔:“来,趁热喝了。”
百里东君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顺从地低头,将那一碗苦涩的汤药慢慢饮尽。叶云随即塞了一颗蜜饯到他嘴里,指尖拂过他微蹙的眉心,动作轻柔。
“我去去就回。”叶云将他身上的狐裘又拢紧了些,目光扫过摇篮里的儿子,眼神微软,“安世乖,陪着你爹爹。”
百里东君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凉:“父亲他……”
“无事。”叶云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握,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想必是些家常话。你安心晒太阳,别胡思乱想。”
他起身,对福伯微微颔首,便随着老仆走出了院落。
百里东君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嘴里的蜜饯化开,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他转过头,望着摇篮里无忧无虑的儿子,阳光落在孩子清澈纯真的眼瞳里,亮晶晶的。他伸出手,轻轻摇晃着摇篮,心中那根弦却越绷越紧。父亲此时唤云哥前去,绝不可能只是“家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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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檀香袅袅。
百里成风端坐主位,手边放着一盏清茶,并未饮用。他看着从容走入,对他执晚辈礼的叶云,目光如炬,带着审视。
“坐。”百里成风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叶云依言坐下,姿态闲适,并无半分拘谨,仿佛面对的并非权势煊赫的镇西侯,只是一位寻常长辈。
“东君身子如何了?”百里成风开口,语气平淡。
“还需静养些时日,但已无大碍,劳岳父挂心。”叶云回答得滴水不漏。
百里成风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他不再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那夜之事,福伯已悉数报于我知。天外天,‘焚夜’……叶云,你当初入我侯府,求娶东君时,曾言过往恩怨已了,前尘尽断。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沉沉压下。
叶云抬眼,迎上百里成风的目光,并无闪躲:“侯爷明鉴。叶云当日所言,字字出自肺腑。前世种种,于我确如过眼云烟。此番是旧日余孽自行寻来,非我所愿,亦非我所召。”
“树欲静而风不止。”百里成风缓缓道,“你既曾身处漩涡中心,便该知有些牵扯,不是你想断就能断得干净。他们能找到这里,一次不成,必有第二次。下一次,或许就不只是言语威胁了。”
叶云神色不变,眸色却深了几分:“我明白。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处理干净,绝不连累侯府与东君。”
“处理?”百里成风指尖敲了敲桌面,“如何处理?将找上门的人都杀了?叶云,你修为盖世,或许不惧。但东君呢?安世呢?他们可能经得起这般风波?东君为了你,为了这个孩子,几乎去了半条命!他如今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
提到百里东君,叶云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心疼与愧疚的复杂情绪。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叶云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除非我死。”
百里成风看着他眼中毫不作伪的坚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一丝。他看得出,叶云对东君的情意是真的,对那个孩子的爱护也是真的。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他的顾虑。
“本侯不管你用何种方法,”百里成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叶云,“我要的,是东君和安世的绝对安全。侯府的力量,你可以调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但有一点——”
他顿了顿,语气森然:“若因你之故,累及我儿与孙儿陷入险境……叶云,即便你曾是天外天之主,本侯也绝不与你干休!”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底线。
叶云起身,对着百里成风,郑重一揖:“叶云,谨记侯爷之言。此生,必不负东君,亦会护安世周全。任何风雨,我来挡。”
他直起身,挺拔的身影在书房内投下一道沉静的影子。无需再多誓言,这一刻,两个男人为了共同想要守护的人,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百里成风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些:“去吧,东君还在等你。”
叶云颔首,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百里成风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将这偌大的隐患完全寄托于叶云的承诺之上,是一场豪赌。但眼下,他别无他法。只希望,叶云的能力,真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强大。
而走出书房的叶云,面色沉静,眸底却翻涌着暗潮。
岳父的警告在理,他不能被动等待。有些麻烦,必须主动清除,才能换来真正的安宁。
他抬头,望了望侯府高墙外湛蓝的天空,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而锐利。
焚夜……既然你们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我,让这“烬焰”,彻底化为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