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恸哭之后,萧宴迅速地平静下来。
油尽灯枯的身体里,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回光返照的力量。
他没有再流一滴泪,只是掀开被子,在贴身太监惊恐的搀扶下,坐到了御案前。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刻传前兵部侍郎杨子宁,携其妻沈氏,入宫觐见。”
圣旨传出,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杨子宁早已告老还乡,在京郊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为何在陛下一病不起之时,突然传召?
更令人不解的是,旨意中竟点名要见他的妻子。
杨府接到圣旨时,也是一片惶恐。
杨子宁与沈春执都已是年过古稀的老人。
他们搀扶着彼此,换上朝服,在儿孙们担忧的目光中,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里,沈春执握着丈夫的手,轻声问:“子宁,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杨子宁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怕,陛下只是召见,不会有事的。”
他虽这样说,心中却也充满了疑云。
当这对白发苍苍的夫妇走进皇帝寝宫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萧宴挥退了左右,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萧宴的目光,越过杨子宁,直接落在了沈春执的身上。
眼前的老妇人,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眉眼间的安详与平和,却是任何华服都无法点缀的。
她的一生,幸福,圆满。
没有冷宫的怨恨,没有山野的孤寂。
萧宴看着她,就像看到了那个被自己亲手葬送的,最好的结局。
他拿起御案上早已拟好的圣旨,交给了身边的太监。
太监展开圣旨,用一种夹杂着震惊的语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兵部侍郎杨子宁之妻沈氏,温婉贤淑,懿德传家……特册封为‘一品辅国诰命夫人’,赐免死金牌一面,钦此。”
杨子宁和沈春执同时愣住,满脸的不可置信。
一品诰命,这是何等的天恩?他们杨家,何德何能?
在两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萧宴已经撑着桌案,缓缓站了起来。
他走到沈春执面前,将那面沉甸甸的纯金令牌,亲手放在了她的手中。
他凝视着这张苍老却安详的脸,这张他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脸。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是朕……欠了你。”
说完这句,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子晃了晃,被太监及时扶住。
沈春执捧着那面金牌,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垂垂老矣的帝王。
她不明白。
她这一生,与这位九五之尊,并无交集。
他,欠了她什么?
她看向身旁的丈夫,杨子宁也是一脸困惑。
他扶住妻子,对着龙床上的皇帝,深深地叩首。
“臣,叩谢圣恩。”
萧宴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他看着他们相互搀扶着离去的背影,一如多年前,他在马车里看到的那对璧人。
门被关上。
萧宴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做完了他唯一能做的弥补。
这是一场迟到了五十年的册封,一场跨越了三世的偿还。
虽然她永远不会明白。
但这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