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堇 第2章 草莓关系

品川區武藏小山商店街的尽头，红发男孩正握着手机傻笑。那通来自‘国王与草莓’的电话。

高中毕业的文太。扔掉高考志愿表的文太。那个曾经座右铭为‘吃好、睡好、玩好’的红发男孩，如今正信誓旦旦有朝一日定将‘国王与草莓’的招牌点心——巨无霸冰淇淋，变为文太拿手的草莓蛋糕。

学徒的日子异常的枯燥难耐。每日天不亮来到店里。地板，橱窗，铺着米色方格硬布的桌子。文太认真的擦拭店内每一片玻璃。每日不断重复‘欢迎光临’，脸上摆出相同的笑脸。憧憬美好未来之时，也曾疑惑何时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糕点。

有时候，人要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才会快乐。比赛前，吃着自己特制的美味蛋糕，这便是文太的快乐。如果还有，便是做出更美的糕点。

有时候，人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才能快乐。樱花飘飞的四月，网球于他成了过去。一群人蜂拥而至甜品店，那是分离前的聚会，选了他最爱的店。国王与草莓。苹果味蛋糕太过酸涩，草莓蛋糕太过香甜。细腻柔软的奶油轻触上腭，留下一片酸甜。

昔日好友纷纷转身离去。还留下他在原地。新的人生会从这里开始。

每个夜晚，文太会留至深夜。搅拌，定型，烘培，不停的重复操作。空无一人的店里，尝着自己精心的作品。太甜……太淡……舌头最终失了感觉。文太看浅色桌布上的蛋糕怔怔发呆。

“好香啊！”身侧的女孩俯下身，贪婪吸允蛋糕溢出的甜美香气。

文太转头。十秒后，终于尖叫出声。

“你…你…你究竟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啊！”女孩眯眼微笑，用手指了指蛋糕，“这是你做的？”

“嗯。”文太点头。内心仍在疑惑。

“真想尝尝啊！”女孩再次俯身。粉色卷曲的发梢轻轻扫过文太的手背。

“……那你吃吧。”文太笑着将蛋糕推向她。

“好啊。只是……”女孩回头，微笑望定他，“我吃不到啊！”

“为什么‘吃不到’？”文太睁大眼，疑惑不解。

“因为……”灯光下，她的微笑很是甜美，“幽灵吃不了东西。”

三十秒。他终于再次尖叫。

“你开什么玩笑啊？！”文太确定，这只是玩笑。

“不是玩笑啊。”女孩无奈的微笑，伸手向桌面。他看她的芊细手指瞬间穿过了蛋糕旁的黑色杯子。再次尖叫。

“你…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孩沉默。

“我只是……”她的声音如身子一般的芊弱，“想看看…是谁…在做蛋糕……”

“你……很喜欢？”文太认真看她的脸。柔和光线下的微笑，显出寂寞的颜色。

“嗯，”望向蛋糕的表情变得轻柔，“我很喜欢。”

“那你……要怎样才能……”犹豫着开口，他想帮她。看向糕点，那种一样的眼神。

“……附在活物身上。”

这样的答案，他早就猜到。

“嗯，”红发男孩故作轻松的一笑，“那就俯我身上好了。”手指轻微的颤抖，始终有些害怕。

“你不害怕吗？”他明明怕得发抖。

“怕啊！”即使有新的开始，他仍是他，“可是不想浪费！”用手指指桌上的蛋糕。红发男孩永远学不会隐藏。

“什么浪费？”她不懂。

“舌头尝不出味道了。”他尴尬的解释。舌尖全是甜味。

‘海绵蛋糕过甜。松软度不够。’寂静甬长的街上，文太想起她说的话。原来，被幽灵俯身的感觉并不可怕。简单的一阵清风。思维空白了几分钟。她的灵魂，进入了他的身体。抬头看深色夜空中月光荧天，他蓦地想起，还没问她的名字。

“小夜。”她说‘夜’是她的名字。他便这样叫她。

鸡蛋、砂糖、可可粉、鲜奶油。不同的灵魂做着同一份蛋糕。

于是，文太习惯了让她品尝，即使舌头已能尝出味道。

糕点师傅惊异于红发男孩手艺的进步。文太在心里默念里面有小夜的功劳。

学徒的日子不再枯燥。文太每天能做两件爱做的事。制作属于自己的蛋糕。听她叫自己的名字。

“小夜。师傅叫我做自己的蛋糕拿给他。”她看他孩子一般紧皱的脸，轻声微笑。

“你不是每天都有做？”他不知道，她爱听他叫她的名字。

“那个不一样！”她从未见过他如此为难。

“你说我做什么好呢？”他仍是要她的意见。

“嗯———”她也蹙起了眉尖。

文太想，她微微上仰脸庞的样子，可爱得像个孩子。

“做巧克力草莓蛋糕！”

“可是那个……很普遍。”

“是很普遍。”淡淡的微笑浮现唇边，“但文太可以做自己的巧克力草莓蛋糕。”

“嗯。没错。”文太轻轻点头。

他喜欢她线条柔美的唇线，喜欢听她叫他文太。

盛了蛋浆的容器。伸入手指轻轻一划挑起。这是曾经她教他的方法。

“小夜。”文太手指感觉出丝丝阻力，挑出了很长的浆料，“你喜欢草莓蛋糕吗？”

“喜欢啊。”她背着手站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继续用力搅拌，“我喜欢草莓。它就象……”停了几秒，脸上的微笑隐隐淡去，“……我们的关系。”

“…………”

文太顿时羞红了脸。

草莓，微酸的甜味。就象我们的关系。

文太用刀小心的切下蛋糕的一角，然后送入口中。

“怎么样？”她有些紧张，不想看他失望的表情。

“很……”压抑了两秒，文太终于笑出了声，“很好吃！！”

“太好了！”

他转头看她拍手、微笑的脸，情不自禁的伸手拥住她。有力的手臂最终穿过了她的身体。

“文太……”其实，我也很想抱抱文太。她黯淡的表情狠狠刺痛了他的心。

“哈哈哈……我给忘了！”红着脸伸手挠了挠红色的发。一丝苦涩略过唇边。

“文太，让我尝尝蛋糕吧。”小夜俯身仔细看了看新鲜出炉的巧克力草莓幕司蛋糕。

“嗯。”他点头。

又是一阵清风。

有巧克力特有的甜味，草莓自然的酸味，合着清甜牛奶的香味。小心咬下第二口，她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回忆太甜，未来太远。

“你觉得怎么样？”文太紧张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她的意见一向重要。

“嗯———”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原本想逗逗他，又见红发男孩一脸的期待，终是不忍，“很好吃！”

“真的？”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骗我？”连日来的相处，她何时如此直白的夸过自己？

“当然了。”小夜低头看了看残缺的蛋糕，“文太终于有自己的糕点了。”

“嗯！”高兴得连连点头，“多亏有你帮我！”

女孩沉默不语。

“小夜。你不高兴吗？”他隐隐觉得担心。

“文太。”她抬起头，几近艰难的开口，“……我要走了。”

“去哪儿？”其实他已猜到。

“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却都不愿开口。

“小夜。别走。”除了这句，他再也想不出其他。

她笑容的轮廓在柔和灯光下渐渐模糊，身体明朗的线条为点点荧光所替代。

“文太。再见。”

我们再也不会相见。

“小夜！小夜！”

他拼命叫她的名字，想要留住她的笑脸。终是徒劳。

五天后，蛋糕正式上架。他终于有了自己的糕点。

‘国王与草莓’里，慈郎坐在靠窗的位置，细细品尝文太自己的糕点。

“你觉得怎么样？”休息时，文太迟疑着坐在了慈郎的对面。曾经熟悉的问题，今时不同的人。

“很好吃啊！”慈郎大笑着称赞他，“这个蛋糕就象你的网球一样！”

文太看好友天真无邪的微笑，猛地想起了小夜。同网球一样，都成了过去。

角落里，传来女人不断抽泣的声音。

文太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关切的询问出声。

女人摇摇头。面前米色硬布上放着文太自己的作品。难道是蛋糕出了问题？他很是不解。

“……我想起了我的女儿。”女人停止了低泣，取出蓝色手帕擦拭湿润的眼睛，“她最爱做巧克力草莓蛋糕。”

她的……女儿……

“……她叫什么？”他颤抖着开口。小夜。

“和泉夏夜。”一旁的店长走了过来，朝她微微鞠躬，“我很遗憾。她本应该留在这里的。”

闻言，女人一怔，放声大哭。

“什么意思？”文太转向店长，眼神酌定。

“夏夜同你一样，是参加甄选的人之一。那孩子很有天分。原本我们是打算要她的。”店长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可惜两个月前，一场车祸………”

店长还在继续。文太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我只是……想看看……是谁在做蛋糕……”

“海绵蛋糕过甜。松软度不够。”

“文太可以做自己的巧克力草莓蛋糕。”

……

…………

他回忆起太多，回忆得太久。直到听见慈郎惊异的叫声。

“文太！你怎么哭了啊？”

“……我，没哭。”

他别过脸。又想起她说的话。

“我们的关系，就象蛋糕上的草莓……”

曾经，他以为那是甜美。

殊不知，他们的爱情就象蛋糕上的草莓，轻轻一捏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