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了恩仇 第47章 为什么杀我

遥岑微微侧头，显然对字条的内容颇感疑惑。但他眼角余光瞥见已经渐渐暗沉的天色，夕阳的余晖渐渐给幽深吞没，想到第三日已经逐渐逼近尾声，索性什么都没问，笔走龙蛇，照着景南陌说的将字条一挥而就。

随后景南陌附在遥岑耳边，教他待会如何把条子递给郑猛、接下来又当怎样行止。见遥岑连连点头，她自己先行溜下了房子，在阴影遮掩中攀爬到前院空置的房间里。

那是她早就瞧好了的地方，应当是郑猛家放置杂物的空房间，宴席开到这会，还没一个人往那儿走。

遥岑目送她进去藏好，确认没人发觉，又伏在屋脊上瞧了一会，见下面一个仆役捧着空了的酒坛，匆匆往厨房方向去，立即暗记下他的容貌步态。

果然过不多时，那仆役从厨房探头出来，看手臂的着力，酒坛明显已经重新装满。那人小心翼翼地捧着坛子，快步穿过门廊，向正堂走去。

遥岑见那仆役前后都没有人走动，大厅上觥筹交错，又是划拳、又是行酒令正在热闹时，聚集的酒客虽多，更是没人往这边瞧上一眼。他心下有了计较，身影忽然从屋脊上虚化消失，片刻后，重新在仆役身前勾勒浮现。

那仆役专心照管着怀里的酒坛，忽觉眼前一花，似乎多了个人影。他愣了一下，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挣开时，视线却被一双幽深邃远的眸子牢牢占据了。

随后仆役便感眼前一阵模糊，自己像是陷进了水里的漩涡中，那些漩涡一个连一个、一个套一个，有的正转，有的倒转，直晃得他头昏眼花，几欲呕吐。随后脑袋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遥岑眼见着那仆役迅速失去意识、一头栽倒，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一扶，那仆役捧着的酒坛就变戏法一样转到了他手里。

随后，仆役的身体无声无息倒向一旁的土地，卧在花树的阴影里，像是喝醉了酒，陷入异常最深最沉的美梦。

而仆役原本站立的地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个同他模样、打扮别无二致的人。那人将一张字条夹在指缝中，双手捧着满得快要溢出的美酒，匆匆往正堂去了。

正堂上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正逐渐推向**。一坛坛酒、一碗碗菜被仆役流水一样端上来。这些酒菜虽称不上精致，但酒杯只要一空、就有人满上，菜里油汪汪的、大块大块都是肉，也足见郑猛的日子很是宽裕。

这会跟郑猛一起吃喝的，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而是街面上喊郑猛一声“大哥”的闲汉，跟着他讨吃喝的一些地痞无赖。这些人环绕郑猛团团坐下，各种恭维奉承的话流水一样奉上，和席间的酒混在一起，直说得他醺醺然、飘飘然。

正在这时，负责倒酒的仆役捧着酒坛走到席间，郑猛随手把酒杯往前一伸。那仆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躬下身，恭谨而迅速地帮他把酒杯倒满。

郑猛被酒气熏蒸出血丝的眼睛一瞪，正要发怒，忽然见那仆役一手托着酒坛，另一只手迅速往他掌心一伸，郑猛掌中便多了张卷成半个手指粗细的字条。

郑猛皱眉，一张口，酒气喷薄而出，神色很有些不耐烦：“什么？”

仆役埋低了脑袋：“外面有个人送来的，非要给……您，说您一瞧便知。”

这仆役自然是遥岑变的，他本想说“非要给老爷”，但转念一想，万一郑猛家不流行大户人家那套礼仪，偏喜欢市井中“大哥”“兄弟”之类的叫法，这么一说可就露馅了，于是临时改口，反正称“您”是不会出错的。

这纸条虽然是遥岑代笔，但其实他也不知景南陌说这四个字的含义，没法知道郑猛瞧了这字条，会不会两眼一翻，让人把传递纸条的仆役干掉灭口。不过反正他跑得快，也不是十分在意。

郑猛听罢仆役的话，眉头皱得更紧，单手展开纸条，但见纸张中墨迹犹新，只有四个字：再补一人。

郑猛的手不自觉颤动了一下，抓在另一只掌中的酒杯登时溅出不少液体，浸湿了他的前襟。席间人都是倚仗郑猛吃饭的城狐社鼠，这些人看起来在推杯换盏、放肆吃喝，其实人人都留心在这位大郑哥身上。

所以郑猛的神色状态出现了任何一点微小变化，立刻有许多人抢着要上来关心。有人伸手接过只剩些许残酒的酒杯，有人指挥仆役去拿干净的布巾，一时间酒席上更加的喧哗热闹。

郑猛却赶忙将纸条往手中一攥，把墨迹牢牢捏在掌心。然后对席间众人摇头道：“去去去，自去吃喝，不用管我。奶奶的，我去趟茅厕，过会就回来。”

在一众地痞闲汉轰然应是的声音中，郑猛对斟酒的仆役使了个眼色，快步走出正堂，边走边压低了声音问：“送纸条的人在哪里？”

遥岑照着景南陌先前的嘱咐，单手微微前伸：“他说在前院等您。”

郑猛脸色严峻，点了点头，也不多说，由着仆役在头前领路。郑猛家的前院一进门是一个正堂、两间偏房，穿过两侧走廊，左边偏房旁是厨房，右边偏房旁是个小客院，暂时没有住人，作为堆放杂物之用。

郑猛见仆役引着他往小客院的方向走，忽然停步，本就皱起的眉头更加拧成了个疙瘩：“怎么在那儿招待贵客？”

遥岑刻意压低了声音回答：“那位爷吩咐的，说要在僻静地方等您。”

遥岑的变化并没有改变声音的能力，他又不知道那仆役原本的口音如何，只能压低了声音，刻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做出已经劳累一天，嗓子有些哑了的假象。

好在郑猛的心思全在纸条上，也没注意一个下等仆役的变化。听罢他的解释不再说话，迈腿往小客院走去。

遥岑引着他进了那间空置的客房，郑猛只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藏在阴影之中，瞧不出面目，只能看出身形瘦小，衣物简陋，不是他想象中的豪门健仆的模样。

郑猛心里一惊，疑心有诈，正欲退出房间，忽然身后一阵风声，房门给“砰”的一声关上了，背对他的人随后回身过来，此时天色已黑，但郑猛颇有家资，整栋房子弄得灯火通明，外面火烛的光芒透过窗纸映进来，让他勉强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面貌。

阮菖蒲！

郑猛心中叫了一声，惧意一下子去了大半，但惊讶之情更甚。以他在南市的人脉，自然早就听说了阮菖蒲被捕的消息，由此也明白眼前的女子是人非鬼，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女子怎么有胆量、有本事找到自己。

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郑猛混迹市井多年，反应奇快，知道阮菖蒲递这张字条把自己引出来，必然知道了什么。他二话不说，立即大步猛冲上前，同时伸手在腰侧一抹，掌中已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郑猛毕竟是从市井之中，一拳一脚拼杀上来的。即便在自己家中喝酒吃饭，随身带家伙也已成了习惯。他觉得阮菖蒲来得甚是奇怪，而且似乎知道内情，所以匕首刺出，对准的是她的四肢。

他不准备一下要了阮菖蒲的命，要先在这女子身上开几个透明窟窿，让她彻底失去反抗之力，再慢慢审问，她为何会递出这张字条意欲何为。

然而郑猛这一匕首刺到一半，眼前忽然一花，一只布满老茧的粗糙手掌握成的拳头率先到了他面门。郑猛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生涩的骨骼摩擦声，随后手掌一松、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腾起，倒飞向一侧墙壁。

后背“砰”的一下撞到坚硬墙壁上时，郑猛的脑子仍然是懵的，似乎完全没法理解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在身挟兵刃的状况下，竟给阮菖蒲这么个小女子击飞了？

虽然整个人陷入震惊之中，但多年打斗的经验还是让郑猛本能感觉到了危险，这下也顾不上面子，张口就要大喊，叫仆役下属一起进来围殴。

可还没等他发出声来，就见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前一送，牢牢抵住了自己咽喉，刚出口半截的“来”字立即在嗓子里哑了火。

作为匕首的原主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武器的锋锐，眼见阮菖蒲的手腕还闹着玩一样上下抖动，似乎随时一个拿不稳，就要把匕首插进他喉咙里去，郑猛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背脊死死贴住墙壁。

片刻后，郑猛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强笑道：“阮……阮小娘子。你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只要我大郑能帮忙的，你尽管提便是。何必……何必如此？”

景南陌知道郑猛这种人，经验、狡猾、硬气都不缺，想从他口中问出点东西着实不容易，当下也不陪着他绕圈子，单刀直入道：“为什么杀我？”

“！”趁二人对峙，迅速将身影隐没到阴影里变化形貌的遥岑一惊，险些在脸上多变个嘴巴或者耳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