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名叫莱诺的私家侦探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歪着头。他坐姿放松脸上带笑,但眼里没有笑意,更多的是好奇和专注。
坐在对面的男人则状态相反,神色僵硬眼神飘忽,一直在看门口的方向。对于莱诺过于热情的询问,他大部分时间都用一两个字来回答,和之前夜市相遇时的状态可以说是两模两样。
好在莱诺不在意聊天对象的态度恶劣,说的那叫一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眼睛亮得惊人。
“不知道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好吗?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对了,你有我的名片吧?”莱诺也不指望对方回答,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一沓名片,抽出一张塞了过来,“丢了也没事,我这里多得是呢。拿着吧拿着吧,不要跟我客气,我给你打九折!毕竟我们是朋友嘛,麦米伦!”
虽然聊天对象不爱说话,但侦探还是问出了名字、年龄、爱好这种简单信息。随便一提,性别也知道了——麦米伦没有女扮男装的爱好,他就是个男人。
如果让其他人来,恐怕会觉得尴尬。毕竟之前都认识,重逢后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坐下问名字。好在侦探脸皮厚得像城墙,面不改色心不跳。
瞧,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
侦探这话一出口,麦米伦倒是愣了几秒钟,似乎是陷入某段回忆。他低头看向那张送到面前的名片,嘴角勉强往上扬了一下。
“不……”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好。”
麦米克伸手接过了名片,但忍不住开口:“我不喜欢名片。”
莱诺不解,这多方便的东西啊。有了它,自己接委托的概率都变高了呢。
“我对它没有好印象。”麦米伦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莱诺摸不着头脑。正在他准备追问的时候,听到了一道冷漠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是伊莱亚斯。
那人走路像鬼一样悄无声息,走到身后莱诺估计也毫无察觉。
“你们回来啦?”他扭头咧个大牙在那里笑,眉飞色舞,“怎么样,拿到伤药了吗?”
……对,还有这件事呢。
伊莱亚斯咳了一声,“拜伦在后面。”
言外之意,问他别问我。
莱诺多了解助手这死性子啊,当即有些怀疑。他眯起眼睛,那双灰色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你不会忘了吧?”他张嘴就来了一句话。
伊莱亚斯多诚实一人啊,当即承认了,“对,我忘了。”
“好啊,伊莱亚斯!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亏我那么信任你,你居然把我交给你的事情都忘了,我好伤心呜呜呜。”莱诺一听,宛如抓到把柄的恶人,当即开始眼泪都不流一滴的假哭控诉。
伊莱亚斯:……
青年皱眉,露出“你是傻帽吧”的表情。当然,他的表情没有这么不礼貌,主要是莱诺的滤镜。也不知道这滤镜是咋构成的,居然认为像伊莱亚斯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会骂脏话。
伊莱亚斯就算骂人,也是不带脏字的!
“闭嘴。”他说,“吵。”
还没等莱诺再次作妖,姗姗来迟的拜伦总算推开门,带着一个小箱子。
“嗯?”他敏锐地察觉到氛围不对劲,尽管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总之肯定是莱诺在发病。所以他脱口而出:“你又怎么了,莱诺?”
莱诺:?
站在一边的伊莱亚斯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拜伦表情拽得像纪律生抓到讨厌的人违反校规时一样,那叫一个来者不善。
他垂下翠绿的眼眸,冷声道:“他没怎么。”
护食上了。
莫名其妙被针对的拜伦:“……行呗。”
他哽了一下,但早就习惯了两人组的莫名其妙,所以只当自己走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狗屎。虽然倒霉,但又能找谁抱怨呢?
接着,他迈开长腿,把箱子哐地一声砸在桌子上,锐利的眼神钉在麦米伦身上。
“拿去。”他吐出两个字。
拜伦凶神恶煞的表情确实吓人,他有凭此成功把嫌疑人吓哭的丰功伟绩。其实当天他只是因为太累了所以心情有点差劲而已,完全不是像嫌疑人说的那样“随时能从背后掏出刀来把我捅死”。
太夸张了好吗!
他只会对真凶干这样的事。
不过仅此一事,他也学会了用这样的表情来施压。不得不说,这让审问室变干净不少。就连保洁阿姨也对拜伦心怀感恩,说他是“长了张恶人脸的菩萨”。拜伦对此表示无奈。
麦米伦沉默了会,接过箱子,开始为自己包扎伤口。他动作熟练,但包扎的十分随意,而且根本没有上药,只是把它们挡住而已。
莱诺提醒他:“你这样做,伤很难好转的。”
他很了解这一点,因为某位助手先生经常仗着自己恢复能力好而不把疗伤这件事放在心上。
“哦你是……对,你说得对……它们不会好的。”麦米伦动作一顿,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低头看向自己的伤口,停顿两秒后突然扯了一大卷绷带塞进怀里。
“砰!”他站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把箱子弄到了地上,酒精瓶碎了一地,刺鼻的味道席卷房间。
但麦米伦不在乎。
他说:“我得、我得离开了。我还有事要做……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是想逃跑吗?伊莱亚斯往前迈了一步,拦在必经之路上。
拜伦也提高了警惕,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还不能离开。知道吗?这里不是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地方。”
但这阻止不了麦米伦想走的想法。他已经无法容忍自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甚至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味。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牙齿,它们经常因为停不下来的颤抖而咬破舌头,那感觉相当糟糕,但他大部分时候都注意不到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
“我要走了。”他再次重申。
房间的氛围一时间非常紧张,只能听见呼吸交错的声音。
伊莱亚斯敢肯定自己能闻到恐惧的味道,夹杂着刺鼻的血味。过去多次他都能在濒临疯狂的人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他不喜欢疯狂。疯狂会毁掉他的东西。而属于他的东西又少得可怜。
“坐下,否则我会杀了你。”他轻声说。
他的身体挡住了门,金白的发丝在背光时从发缝间透出明亮的光。俊美无双的脸全部隐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那是一双属于蛇的眼睛,冰冷而美丽,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人的一生中很少能看见这样的景象。只有在死亡前几秒钟,你才能在那个即将用毒牙夺走你生命的骇人生物上看到一双如此锐利又无情的眼睛。惊艳和恐惧像两条纠缠的线一样无法分割,让你直发抖,也让你折服。
麦米伦沉默几秒,最终选择坐下。
他不再尝试为自己包扎伤口,也没有人在意这件事。染血的绷带滑落在地,只有洁癖的伊莱亚斯投来注视。
“哦……”莱诺打破了安静,他吸了一口气,用无奈的口吻说,“你还好吗,麦米伦?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杯咖啡冷静一下,然后我们再聊聊正事。”
他总算舍得动一动屁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泡了一杯咖啡,放在麦米伦面前。
伊莱亚斯很少见他这么主动。
“我也没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对有感情交流障碍的莱诺来说,这几乎是他唯一能说出的真心话。甜言蜜语的谎言他随口能出,但真心话就像沙子里的金粒一样。
他不需要说那是那件事。因为唯一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有麦米伦的弟子。
超凡者都有自己在乎的东西。
麦米伦花了几分钟平息自己的情绪,他直勾勾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个洞。等他冷静下来后,看向拜伦,说:“我会赔钱,为那些肉。”
“哦,对。”拜伦回答。
你还能对一个偷肉的超凡者说什么呢,为此处死他吗?
“你用那些肉做了什么?”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伊莱亚斯反而是那个能肆无忌惮开口的人。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考虑任何规则,因为他自己就是规则。
麦米伦瞥了他一样,扯了扯嘴角,“当然是吃。”
他拒绝透露更多,但三个人都在怀疑他。
“我没做任何坏事,我只是忘记付钱了。我最近状态有点差,但还是能拿出那些钱的。”
他的状态不是一般的差,和之前比起来判若两人。
莱诺说:“能理解能理解。”
他们最后送麦米伦离开,因为他支付了足够的钱。
伊莱亚斯站在莱诺身边,用打量的眼神看着男人的后背。在麦米伦转身的时候,手臂上缠绕的绷带有些脱落。那只原本待在怀里的兔子玩具随着他的动作而露出半个头,纽扣眼睛朝着外面,仿佛在和伊莱亚斯对视。
“他没有自己说的那么无辜,他绝对杀过人。”伊莱亚斯很确信,味道可以被洗去,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看起来很久没休息了,”莱诺说,“但和他聊天还是挺开心的。他和之前一样,很擅长说话。”
伊莱亚斯皱眉,没太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