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一直在提“星环”、“鸢尾”,就像是现代人满嘴之乎者也一样充满违和感,实在很难忽视。
普莱西德对此保持沉默,把矛头指向了另一件事。既然提到了教会,那么……
他看向伊莱亚斯,灰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不满,“你不是教会的走狗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当面说走狗吗?那很有勇气了。
而且在教会里上班怎么就算走狗了?你对这个词的定义真是别出心裁。
伊莱亚斯没理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一直在聊历史,那不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吗?”
青年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这个男孩,是历史老师?
……他的脑子看来是真的坏了。
面对这个问题,塞缪尔沉默片刻。他不说话的时候像个毫无生气的石像,眼神锐利冰冷。先前那个调皮的男孩仿佛只是个错觉,眼前的分明是头缺少人情味的凶恶野兽。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普莱西德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青年身后躲。他小声抱怨道:“你真是一点也不会说话!这种时候不应该直接指出啊。”
青年森绿色的眼睛往后看了一眼,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
“这是社交礼仪!不懂就不要乱说。”
伊莱亚斯认真回忆,在说话之前他的确没有考虑过礼仪,难道自己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吗?他不这么认为。
所以他说:“可就算我不说,他也知道我们在想些什么。”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男人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所以我刚刚在脑子里唱歌干扰他。顺便一提,我唱的是摇篮曲。”
塞缪尔:……
“停!你们两个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男孩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才是房间里年龄最大的。
“我早就知道了,”塞缪尔翻了个白眼,换了个更舒服地坐姿,“我没那么傻。”
伊莱亚斯对这个答案不甚在意,只顾着给身后人眼神:看吧,直接说出来才是最好的选择。我这样做一点错也没有。
“别得意了喂!”普莱西德觉得继续下去此人的性格会更加古怪,这可不行,你看现在就已经听不进劝了。这种满脸“你说什么我一个字也不会听的”的表情实在让人觉得牙痒痒。
他啧了一声,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找教会聊聊天?要知道我最讨厌那些人,一个个傲慢得看不起人,好像跟我说话会污染空气似的。”
塞缪尔心想,还有底气说这话呢?房间里就挑不出一个不高傲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边说话,一边在心里嫌弃这嫌弃那。
普莱西德继续说:“不是所有教会都知道星环的手法,我们要找的应该是教堂。”
虽然遇到了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保持了冷静认真,没有把一切不放在心上。
教会只是一个统称,超凡者口中的“教会”大多时候指的是异端教会,也就是那些信仰不知名存在的势力。而教堂往往只指四个熟知晋升仪式的势力——掌管喜的东方教堂,掌管怒的南方教堂,掌管哀的西方教堂,掌管惧的北方教堂。
晋升成神需要把四种情绪全部献祭。但每个教堂都把所知的关于某项情绪的三个晋升仪式捂得死死,不轻易告知外人。
这也导致高等级的超凡者十分稀少,中等级的占总体的大部分。
想往上爬要么加入教堂,要么去当贵族的狗。这就是普通超凡者要面对的困境。
这是塞缪尔的盲区。
什么什么跟什么啊这是,完全听不懂。宛如文科生误入高数教室,数学还是太权威了。
他皱起眉,耳边嗡嗡直响,听了一耳朵来自普莱西德倾情提供的教堂暗黑八卦。值得庆幸的是伊莱亚斯只是个普通青年,没有和教堂接触的经验,否则他还得听上更多。
普莱西德噼里啪啦和两人普及一堆信息,然后因为口渴而喝了一口桌子上的咖啡,嗯人间美味。
他继续说:“待在这里毫无线索啊!”
伊莱亚斯看向他:“你的意思是,离开这里?”
“当然啦!”那人一边说,一边把手搭在青年的肩膀上,不小心压到了几丝白金色的头发。男人眯起眼睛,像只满肚子坏水的黑心狐狸。
青年扭头看了一眼那只手,手指修长但有很多老茧,是一双干活的手。和他印象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不一样。
伊莱亚斯有洁癖,平时也忍受不了别人碰自己。即使隔着衣服,他也很感受到人体的温热在逐渐传递过来。
出乎意料地不讨厌。
所以他没拒绝,继续听贵族说话。
“虽然那个女人说自己是好人,但坏人也会说自己是好人!说不定这本书其实是陷阱呢。”男人振振有词,说到底他还是更想逃跑。
一直逃,逃到一个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仿佛这样就可以忘记自己的失败人生。
他想和伊莱亚斯一起逃出去,主要是觉得此人威胁不大可以说服。再加上逃出去的计划只有自己一个人很难实现,他需要帮手。
“这样吧,我们一起去第一重界,找个地方落脚再来考虑这些麻烦事也来得及啊。我不是想逃避,这只是从长计议,对,从长计议!到时候我先去找份工作养家,比如……私家侦探?你可以来当我的员工,我给你发工资哦~”
伊莱亚斯脑子里有打工的画面,但就像第一人视角的电影一样看完就忘。他打心眼觉得自己并不是上班的料。
觉得自己更是被伺候的人,这种想法有问题吗?
普莱西德误认为对方是觉得不够,他一咬牙,开口道:“包吃包住,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好吧。”不知道贵族知道自己招了个脑子有毛病的员工后会是什么想法,希望不要退货。
这种词语他是怎么学会的,看书吗?书上会有这么不正经的内容吗?
他再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
普莱西德正高兴着呢,此时的心情就像是“出门买菜成功在大妈们的围追堵截下买到了鸡蛋”一样,感觉空气里都是胜利的滋味。
“噗嗤!”塞缪尔被他们的心声逗笑了,“不好意思,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普莱西德收回手,眯起眼睛,“这倒是提醒我了,你不会趁我们离开通风报信吧?”
房间里的氛围因为这句话一下子冷了下来,仿佛变成了尔虞我诈的战场。
伊莱亚斯劝道:“放弃吧,你打不过他。我也打不过,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
两人显然不信“普通人”这三个字。这句话说出去谁信呢?毕竟刚才被一堆武器指着的可不是别人。
“没事,我也不打算动手。不要一天都是打打杀杀,大家坐下来聊天不也很好吗?江湖讲究的是人情世故。”其实是因为自己打不过。普莱西德满脸“别急我要打感情牌了”的表情,跃跃欲试。
但塞缪尔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男孩无所谓地耸耸肩,“我都可以。跟你们走也许,留在这里也无所谓。”
无论去哪对他而言都没差别。
他并不抗拒去看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又不是那种看见外面景色就会发狂的怪兽。
“但这本书我要拿走。”他指的并非是那本陷阱书,而是之前抱在怀里看的故事书。
“没问题。”普莱西德满口答应。
伊莱亚斯有些想劝阻,但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差别。于是他忽视了内心的不悦,选择闭上嘴。
一行人打算从窗户溜走。
嘴上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的伊莱亚斯有些为难,表示自己不会翻窗户。但实际上他行动起来轻轻松松悄无声息,像条蛇一样滑了出去。
落地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
反倒是提出这个建议的普莱西德费了很大劲。毕竟身为贵族没做过这种事。
但他非常坚持自己尝试,还不让人搀扶。结果就是落地的时候脚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有伊莱亚斯帮忙。
在确保人站好了之后,伊莱亚斯才收回揽人腰的手,“别勉强。”
普莱西德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谦虚是好事,但谦虚过头就不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面的男孩说:“他在骂你装你妈呢。”
伊莱亚斯:……
这话也太糙了点。
贵族讪笑,摆摆手,“误会,天大的误会。”
“对,”男孩面无表情,“他现在不仅骂你,还连着我一起骂。”
伊莱亚斯心想知道心声也不是一件好事,空气变得尴尬起来。但他并不后悔刚才没捂耳朵,因为这样就能看到贵族通红的耳朵了。
“原来是这样啊。”他学着人说话,故意拖长声音。
普莱西德果然恼羞成怒,“这能怪我吗,是你太装了!我这么想是人之常情。我跟你道歉,行了吧。不许再提这件事!还有你,大人说话小孩别偷听。”
抱着两本书的塞缪尔耸耸肩。
他毫无愧疚之心,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以前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其他人养的猫跑进我家院子,我觉得它很有趣,爱炸毛还话多。”
他又开始回忆过去。
伊莱亚斯心想难怪这个超凡者能容忍这位矜贵的贵族。他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但下意识把男人拦在后面,开口说:“他不是猫。”
这话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塞缪尔但笑不语,显然完全没听进去。这种怀旧的人最固执,根本听不进去劝。
青年冷着脸拉贵族,转身准备走。
刚走一步,他听到身后传来咳嗽声,紧接着是浓烈的血味。
回头一看。塞缪尔正茫然地看着手心里的血,抬头看他们,“我这是怎么了?”
男孩虽然脾气古怪,但外形年幼。尤其是脸色惨白的时候,让不明所以的人很容易忽视他的强大,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孩子。
眼下脑中记忆里很少有受伤经历的塞缪尔有些慌乱,手里的两本书啪嗒落在地上。
就在这时,旁边房间有个人推开窗户探出头来,“嘿,外面怎么这么吵……塞缪尔,你怎么在这?还有你们两个,不会是在偷我的人吧?”
什么鬼形容!
普莱西德开口就质问:“你谁啊?”
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没说话,只是用古怪的眼神扫视他们三个,“莱诺大侦探,看来你和同伙的脑子总算坏了,恭喜恭喜。”
没等他们反应,此人打了个响指,这动静顿时惊动了圣华教安排在附近的人。
半小时后,三人被重新“请”回了房间。
听到消息迟迟赶来的艾达端着一碗药,递给男孩。她说:“时间不多了,你们有找到重要的线索吗?”
她紧接着比了一个手势,又说:“请跟我来吧。”
贵族警惕地看着她,“去哪,你不会是准备把我们卖了吧?我们就逃跑了一次,下场这么惨烈吗?”
“并不是,你的想象力还是一如既往丰富。”
艾达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还找人调查了老板的行踪,发现三天前渡舟去了一家酒吧。
她把伊莱亚斯和普莱西德带出去。
像是有被害妄想症的贵族看向正在和中药作斗争的塞缪尔,问:“为什么不带他?”
艾达:“你逛夜店带孩子吗?我这是为了酒吧和你们好。”
人形核弹不是开玩笑的,真的会把那一片夷为平地。
虽然伊莱亚斯的脑子不太清醒,但他知道女人的话是对的,所以他安慰普莱西德,“忍一忍。”
普莱西德:?
感觉自己的风评变得很微妙。
艾达把他们送到圣华教的后门,还一人给了点钱,说这是活动资金。虽然她知道两人都不会喝酒,但万一还在犯病的侦探非要喝,然后因为没钱被扣在酒吧里怎么办?
这种事情莱诺真的做得出来。
“大人进了二楼的1号包间,但没有人看见他出来。直到24小时后才有人在圣华教门口目击到大人的身影。”
“真是个麻烦的人。”此时的普莱西德还不认识渡舟,也没把高密的病弱青年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但不妨碍他第一印象就很差。
他没有去酒吧,而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伊莱亚斯问:“你去哪?”
普莱西德抛了抛手里的钱袋,挤眉弄眼,“当然是去吃午饭啦!你不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