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管理者 第14章 文兰将军

进医疗舱对于文鸢只能说是家常便饭，泡在营养液里就像回老家一样熟悉，可她依旧没能习惯这种感觉。

全身手术只让她安心在医疗舱里面待了一个晚上，隔天她就不愿意再靠着安眠剂进入休眠状态了，而是和克莱尔讨价还价起来。

“……我保证会在医疗舱待满72小时，但不可能靠睡觉度过这段时间。污染源后续分析研究如何？搜索队有没有其他人伤亡？还有诺兰星的基因污染扩散情况，这些我都必须了解，你赶快把通讯还我！”

文鸢身上的伤口愈合了一些，绷带也拆掉了部分，能简单的活动四肢，但整体看上去依旧像个诈尸的木乃伊。

克莱尔没有丝毫让步：“半个小时前，第二星系的先遣支援队已经抵达诺兰星，他们会接手污染源分析工作，你就少操点心，在医疗舱里面好好待着吧。”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文鸢依旧不放心，她紧接着问：“搜索队有没有其他人受伤？033怎么样？”

“你说那个一头彩虹头发的男生？”克莱尔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033是谁：“他身上的骨折都好治，目前正在统一的隔离病房观察。还有搜索队的其他学生，也需要隔离观察72小时，防范接触污染源可能造成的基因污染。”

文鸢追问：“今天还有新增的污染病例吗？”

“新增三个，增长速度慢下来了，截至目前共有65个病例，”克莱尔停顿一下，说：“但确诊病例中，出现了第一例死亡的病人。”

关于基因污染，联盟目前尚未找到有效的治疗方法，确诊病人的死亡率几乎是百分百，这也就意味着一旦被确诊了基因污染，病人就只能等待奇迹或是死亡。

但大部分人都只能等到死亡。

来自联盟各地的支援队伍陆续抵达第三星系，训练有素的医生和部队组成了防疫的坚强屏障，首长索罗斯在克莱尔的威逼利诱之下，也暂时搁置他的跑路计划，勉强将快要散摊子的第三星系政府组织起来。

当文鸢在医疗舱内泡够72小时，终于被克莱尔允许出去活动一下的时候，联盟最后一批支援队也顺利抵达诺兰星。

文鸢身上还剩了部分纱布没有拆掉，手术的伤口没有那么容易恢复，她只能在纱布外面套上衬衫和制服。

之前她那件第三星系政府统一发的制服，在垃圾处理场的时候被血迹弄脏了，克莱尔给她临时弄了一套联盟军队的制服来，没有军衔，先凑合着穿。

一直照顾文鸢的人工智能机器人阿登跟在她身边，伸出一只机械臂帮她穿衣服，以免牵扯到没有愈合好的伤口。

穿好衣服后，文鸢又站在全身镜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她在工作上吹毛求疵，在生活中也有相同的习惯。

不仅是穿着，文鸢也总是习惯把长发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她不喜欢把头发散下来，觉得影响自己工作，就算是现在受伤还没有痊愈，她也坚持要把头发梳好。

就在她对着镜子梳头发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阿登将门打开，一颗留着短发乱蓬蓬的脑袋伸进来：“文主任？”

文鸢不用回头，就听出来这是于微的声音：“进来。”

于微手里拎着一个果篮，顺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笑嘻嘻的说：“文主任，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我来看看你，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带了点水果。”

文鸢两三下将长发梳好，干脆也不盘起来了，只梳成一个低马尾搭在后背，从镜子里瞥了于微一眼，开口：“你这个时候不生我的气了？”

当初033失联的时候，于微试图违反指令进去营救，文鸢和她可是吵了一架。

于微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我当时不是太着急了嘛，你是指挥官，我也不敢生你的气啊。”

文鸢慢慢从于微身前走过，但也只是掠过她，反而伸手从果篮里拿了个橘子，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为了救人都能冲进污染区，还有什么不敢的？再说，现在任务已经结束，搜索队原地解散，我已经不是你的指挥官了。”

于微凑过去，带着点讨好的说：“对不起文主任，我错了。保证从今以后再不搞个人英雄主义，听从指挥，服从安排，你让我朝南我绝不向北，我就是你坚定的小跟班！”

于微的这套词倒是把文鸢逗笑了，她终于肯正眼和于微面对面的说话了：“我并不是说英雄主义不好，也不是说你救人的行为不对，如果你只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热心公民，我甚至还要反过来夸你呢。”

“但你是军校的学生，虽然还没毕业，虽然之前被开除了，但你曾经接受过军事训练，军校学生都是预备役，四舍五入你也是当过兵的人，”文鸢低声说：“我只是个临时顶上来的政府职员，不算真正的指挥官，但我要对你们所有人负责，阻止不必要的伤亡，这是我的职责。”

当文鸢说出“职责”两个字的时候，于微心里忍不住漏了一拍，她上前一步，耗费了最大的意志力才阻止了自己伸手抓住文鸢。

上一次文鸢提起职责，转身就穿上防护服进垃圾处理厂开阀门去了，遍体鳞伤命悬一线，医生都差点直接盖白布。

于微现在对这个词实在有点心理阴影，她发现了，文鸢虽然看上去不苟言笑冷心冷情，但实际上就是个不怕死的傻子，只要提起“职责”这两个字，她是刀山火海都敢向前冲。

“职责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于微忍不住问：“就算是以生命为代价，也要去完成？”

听了她的问题，文鸢笑了一下，随手把手里的橘子往她怀里一扔，语气不容置疑：“我管不了别人如何，但在我心里，没什么是比职责更重要的。”

橘子落在于微面前，她赶紧伸手接住，愣了一下，捧着个橘子直愣愣的看着文鸢。

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生命里，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生存上面，她从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在村子周围捡天上落下来的太空垃圾，然后从中挑出还能回收利用的部分，那就是她的零花钱，后来再长大一点，她就开始把太空垃圾里面的金属残骸收集起来，改装一下再卖出去，一点点的给自己攒学费。

她不在意究竟从事什么工作，出租飞行器司机和机械工程师对她来说都一样，只要给钱，她什么都能干。

“职责”对她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词汇，不仅让她感到陌生，同样让她感到不理解，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文鸢会心甘情愿的为了虚无缥缈的职责献出生命。

于微还在迷茫之中，文鸢已经换了话题。

“搜索队的隔离已经全部结束了吧？有人被确诊基因污染吗？”

“没有，”于微笑着说：“就连彩虹头也没事，医生都说他真是幸运，穿着失效的防护服在垃圾处理厂里面待了这么久，竟然没有被污染，唯一留下的伤害就是他的右眼，伤到了角膜，只能换上机械义眼。”

彩虹头就是033，文鸢心中悬着的一部分心思终于放了下来，目前机械义肢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完全不影响生活。

文鸢的通讯还一直在克莱尔手里保管，她还惦记着早点拿回来，和于微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准备离开：“谢谢你的果篮，不过以后就不用了。”

“啊？是不喜欢吃吗？”于微手里还拿着刚才文鸢扔给她的橘子：“那我再给你带点其他的……”

“不是不是，”文鸢赶紧解释：“我三天两头进医疗舱，你要是每次都带东西来看我，要花多少钱呐？”

于微目前还干着出租飞行器司机的工作，挣不了多少钱，文鸢心里想着，等这次基因污染的事情结束了，她的五年任期也差不多到了，她要赶在离开第三星系之前在去找诺兰军校的校长谈谈，最好是能说服军校重新给于微和033一次机会。

这次搜索队顺利完成了排查污染源的任务，好歹也算是立功，获得一些合理的奖赏也是应该的。

文鸢穿着没有军衔的制服穿梭在星舰上，几天前克莱尔乘坐这艘星舰来到诺兰星，本来只是完成视察任务，但谁都没想到，随着基因污染的扩大和首长索罗斯的贪生怕死，这艘星舰现在已经变成了移动的政府办公大楼，克莱尔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会议室里办公，索罗斯更是整天藏在房间内，生怕星舰外的空气都会带来疾病。

文鸢顺利从克莱尔手中拿回自己的通讯，关机了好几天的通讯刚打开，就有一大堆的未接信息涌入，她眼睛盯着通讯，冲克莱尔摆了摆手：“谢了，我先走了，你好好干活……”

“等等，”克莱尔却拦住文鸢：“再过半个小时，文兰将军的舰队就要降落在诺兰星，你和我一起去接一下。”

文鸢：“我这边还有点事要忙，你把索罗斯拽上吧，我看他整天闭门不出都快自闭了。”

“那是你亲妈，又不是索罗斯他亲妈！”克莱尔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文鸢：“我发现你和文兰将军真是亲生的母女，都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工作狂！我现在真怀疑工作才是你们两个真正的家人吧？！”

文鸢看着自己童年记忆中总是一副邻家大哥风范，说话恨不得用文言文的克莱尔，在经历过这样一次基因污染的紧急事件后，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精神状态在抓狂与毁灭之间反复横跳。

第三星系的风水还真是养人。

文鸢给了克莱尔一个同情的眼神：“这算什么？我小时候她回家的次数基本上都以年为单位，去流浪星域几个月音信全无都是常有的事，我都怀疑，万一她某天真的死在战场上了，我应该也是最后一个接到阵亡通知的。”

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最终文鸢还是跟着克莱尔一起去跃迁平台接文兰。

武装母舰“母熊号”的体量比一般星舰更大上许多，更别提还是一整个母舰编队，文鸢和克莱尔一起，站在跃迁台的边缘，看着巨大的能量光束直冲天际，硬生生的在天空中撕开一道时空裂缝，庞大的舰队从时空裂缝中缓缓出现。

能量波动引起大风，文鸢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在大风中努力睁开眼睛。

母熊号的甲板上放着好几架黑色涂装的机甲，母熊号刚在跃迁平台上落地，几台机甲就飞速起飞，瞬间消失在天际线。

整个舰队都顺利降落后，第三星系本就不大的跃迁平台已经被停放的满满当当了，这或许是二十年来平台上第一次停放了这么多的星舰和机甲。

整装待发的士兵从母熊号上鱼贯而出，他们身上装备着第三星系见都没见过的先进作战套装，训练有序，精神饱满。

在士兵们之后，文兰才走下母熊号。

她身材高挑，整齐的制服下似乎能看见紧绷的肌肉，五官浓眉大眼，一双十分凌厉的眼睛隐藏在军帽造成的阴影下，嘴唇紧抿，神情严肃，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威严肃杀的气息，虽然她身上的制服整洁，但却仿佛能透过这些看到陈年的血迹。

文鸢年纪还小的时候，就觉得妈妈身上有一种像是被鲜血泡过好几年，又在冰箱里被冻了一百年的感觉。

文兰大步朝着克莱尔走过去，她的步伐很快，她的亲卫长林淞跟在后面都有些吃力。

文兰摘下手套，和克莱尔轻轻握手：“辛苦了，特使先生。”

寒暄完，她才将视线转向一边，好像是才看见文鸢一样，没有握手，只是点点头：“工作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