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子失魂落魄的回到镇魂殿时,殿中灯光昏暗。
但他知道,谢尘缘在。
“他怎么说?”
果不其然,谢尘缘的声音响起,角落里走出一个身影,静静的看着玉衡子。
谢尘缘是不会想听假话的,因为他早已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
玉衡子望着仙尊的脸,缓缓地走远了,走去床榻旁,沉默地坐着。
“说什么,对仙尊你来说早已不重要了吧。”
尽管他觉得寒心,却还是告诉了谢尘缘来龙去脉。
玉衡子声音轻如絮羽:“他说,你又扔下他了。”
“他说的没错。”
谢尘缘释然的笑了:“本来就该是这样。”
在昏暗的房间中,谢尘缘那双如柔荑般的手却透出莹淡地白。
此时此刻,却无力的垂下,显得格外颓废。
“本来是什么样的?”玉衡子迷茫,仓惶:“仙尊,本来是什么样的啊......”
“......”
谢尘缘却无言以对。
“听到谢兰玉的话,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沉默被玉衡子打破,言辞敲击在谢尘缘的耳中。
玉衡子垂下头,看着昏迷的柳玄,道:“其实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待在你身边太久,便下意识觉得你是对的,不问缘由。”
“可是仙尊,您寻得的道,真的对么?”
玉衡子摇了摇头:“在你的心中,活着本来就是一意孤行,活着的目的便是为了殉道,出什么事永远都站在最前方。”
“叫我们这些人永远蒙在鼓里,让我们只能看到你离去的背影,让我们只能知道你留下的谎言。”
“仙尊,你是否想过,你真的做错了呢?”
玉衡子痛苦地问出这句话,却不敢看谢尘缘的表情。
他在做什么,又在质问仙尊什么?
仙尊此举,难道不是救下了一条又一条的生灵?
他用自己的死亡,换取了修真千百年太平,他有何资本去质问这样一位心怀天下的圣人!
玉衡子大脑塞满钝刀,绞紧他的理智,剥夺他思考的权力。
无边的昏黑中,玉衡子察觉的青蔼峰悲鸟的哀鸣,响彻悬峰,贯穿檐崖,成了一道此生不愿再忘怀的痛。
“你说的没错。”
倏然,玉衡子却听到一声笑,和谢兰玉带着笑得嘲弄不尽相同。
他的声音中带着哀哀的希冀:“我错的彻底,才会一次次的重蹈覆辙。”
“仙尊,我不是这个意思。”
玉衡子慌张起来,声音却沙哑至极。谢尘缘看着他摇晃的身影,快走两步,拉开窗。
被无尽黑质吞没的房间终于涌入一丝光亮,玉衡子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他仰头看着窗外。
青蔼峰似乎是来了什么人,动静大的唬人,但是始终没人来镇邪殿这边。
“天山宗不知道你出关了?”
谢尘缘问。
“或许吧,但早晚的事。”
玉衡子却觉得这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们早晚会知道谢尘缘重生一事的,早晚的事。谢尘缘瞒不住他们,也瞒不住天道。
或许是结果一定会和意料之中的一样惨烈,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于是显得他现在的一意孤行更加可笑。
无人知道谢尘缘究竟在追寻什么,亦无人知道他所求的道究竟是什么。
“他们到了。”
谢尘缘望着山崖顶掠过的一只飞鸟:“那是青鸾。”
“蓬莱墟的那只神鸟,青鸾?”
玉衡子有些讶异:“为何会在天山宗?”
“我死了,另寻他处,很正常。”
谢尘缘合上窗,身形却顿了顿:“你能否帮我寻来易容的药。”
“为何不用法力?”
玉衡子疑惑。
“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鱼龙混杂,保不齐会有人发现什么。”
谢尘缘说:“还有那些另择栖处的神兽们,它们只晓片刻,变能认出我。”
至于具体的缘由,大概是蓬莱墟那段时日。
谢尘缘强大的法力,早已让他们闻风丧胆,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仙盟百家中,觊觎我遗留下的东西,一只手是数不过来的。”
谢尘缘却没什么感想:“至于气味,除了谢兰玉恢复记忆,否则没人能再认出我来。”
“兰玉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玉衡子有些疑惑:“为何回不记得您?”
“这件事说来话长,算是我和天山宗掌门做的交易。”谢尘缘简单解释:“至于失忆,是迫不得已。”
可具体细节,谢尘缘却缄口不言。
玉衡子见状,也便不再问了,氛围就这般沉下去。
但是很快,青蔼峰又变得聒噪起来,声音也似乎离镇邪殿越来越近。
谢尘缘心生不妙,这才意识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问道:“青蔼峰为何会来这么快,按理说,哪怕是御剑飞行也断然不会日行千里。”
玉衡子也反应过来什么:“除非,除非他们早早就得知了消息,安排了人过来。”
谢尘缘回想,他和谢兰玉在山脚下的聊天。
诱饵,上钩......
谢尘缘呼吸粗重起来。
原来这么早,谢兰玉就对自己做出过提时,但当时自己太过相信他,只把那些话当玩笑来听。
还有自己下定决心假死脱逃,谢兰玉根本不屑于阻拦自己,只是简单说了两句,就放自己离开了。
凭他那个多心的性格,怎么可能刚说过担心自己溜走后,还能大方的让自己离开?
至于小白......
谢尘缘忽地皱眉:“小白你没带回来么?”
玉衡子挠了挠头:“兰玉说,既然你死了,小白也没了去处,倒不如叫他跟着自己回宗,好歹有吃有喝。我一想也是,等你走了,一只鸟,放在青蔼峰又要担惊受怕,会不会被柳玄欺负,更何况我没什么把他留下的理由,就任由他带走了。”
谢尘缘闭了闭眼,低低骂了一声。
“怎么了?”玉衡子问。
“他知道我是假死了,留下小白是为了钓我。”谢尘缘道:“他一定会从小白那诈骗出来不少有效信息,至少,会以寻找我的理由和借口,知道我会跟着青蔼峰宗门弟子,去参加音宗大会。还有可能会跟白蝶碰面。”
“白蝶?”玉衡子皱了皱眉头:“是谁?
“和不画。”
“她为何会去音宗?”
“此事说来话长,”谢尘缘道:“我怀疑谢兰玉要来镇邪殿找你,我先避避风头。”
“诶,”玉衡子叫住他:“等下仙尊。”
他快走两步,从一侧书柜中,摸出几个瓶瓶罐罐。
里面装着不少丹药,贴着标签,准备了一个不起眼的储物戒指,将东西放进去,甚至塞了个炼丹炉,一叠符纸和朱砂,思考一秒,又从犄角旮旯摸出些盘缠。
玉衡子说:“参加音宗大赛的名额,我会给你想办法的。但至少要避开青蔼峰,到时候派柳玄去山脚下的茶馆寻你。”
“山脚下?茶馆。”谢尘缘顿时了然:“那是你开的。”
“算不上,是我修炼那段时间,柳玄闲来无事开的。”玉衡子笑了笑:“后来就交给旁人打理了。”
说罢,玉衡子又摸出一块令牌:“到了之后,交给他这个。他会给你安排去处。三日内,包你不被外人发现,请帖准备好你便可启程前往音宗了。”
“那你呢?”谢尘缘问:“你的修为消退,怕是再修炼,也无力回天了吧。”
“既然蓬莱墟凶兽尽失,我便不用守在关前。只是一点修为,不假时日便能稍作恢复。”
玉衡子说着,转过头去:“更何况,我只想陪着柳玄。生死有命,在天不在人。我虽不想让他亲眼看我老去,但我更不想让他再因为我受伤。”
“而且宗门内的规矩便是,不可动凡心。修道修的便是无情心,这是仙尊您教给我的。”
玉衡子看开了不少:“可我修了无情道,却觉得并不开心。相爱的人不在身便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听宗门内的弟子言,丹青云游四方,过的也算肆意潇洒。这三百年来,即便没有我,宗门内外也欣欣向荣。”
玉衡子道:“可我深知我没办法真的弃青蔼峰不顾,更何况柳玄是妖,哪怕他不伤人,也会有无数捉妖人因为他的身份忌惮,对他下杀手。所以我打算等柳玄好了之后,去山脚下开茶馆,平平淡淡过两个人的日子。”
“这也好。”谢尘缘温和笑了笑,接过他的储物戒:“我躲在哪才能不被发现。”
“来这。”玉衡子绕到自己的床后,拉开盖板,里面露出一道幽深的长廊。玉衡子道:“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便能直通半山腰的旧庙。”
谢尘缘愣了一瞬:“何时修的?”
玉衡子默了声:“宗门修建之初,我对那庙总怀抱着一种难以摒之的感觉,就偷偷修了这条地道。”
谢尘缘知道他有所隐瞒,但无伤大雅。
抬眼看镇邪殿门口的脚步声近乎逼近,谢尘缘点了点头,毅然决然的跳进去。
“砰——”
天山宗那个冷面的女掌门,眼睛眯起,环视四周,怒喊:“玉衡子,你给我滚出来。”
“你叫谁滚出来?”
这却不是玉衡子的声音。
柳玄虚弱地站起身,披上衣服,拨开帘子,见了来人,才终于恍然大悟:“稀罕客,原来是天山宗掌门,好久不见,您怎么闲来无事,大驾寒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