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个素昧平生的女子,袁媛直到宴席结束都十分亢奋,即使曹冲抛弃了环夫人,主动来与她坐同一辆马车也没能破坏她的好心情。
“你好似十分高兴?”曹冲嫌弃的目光落在袁媛襦裙上那朵半开不开的芍药花上,只觉得高陵亭侯的后宅真该好好料理料理了,连这种针脚舒朗得能漏风的劣质品都敢拿出来贻笑大方,难怪徐夫人顶着个猪脑子使还敢害人。
袁媛却很喜欢这衣裳,指尖摸着袖口绣纹,嘴角微翘:“今儿是我外甥满月,我当然高兴。我外甥长得虎头虎脑的,真可爱!”
理由很充分,即使嘴贱如曹冲也无法反驳。
他难得词穷,斜靠在软垫上,指尖抵住太阳穴轻按,盯着袁媛的脸看了半分钟,直看到她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忽然俯身干呕。
惊得袁媛差点撞上车厢。
前因联系后果,好似他被她丑吐了似的。
“停车!”袁媛躬身去掀车帘,手却被曹冲攥住,力道大得能在雪肤上留下红痕。
“不妨事。”曹冲将额头靠到她的肩膀上,头冠上的长簪抵得她锁骨疼,混杂着酒气的温热呼吸钻进胸脯,“马车颠簸了些,继续赶路便是。”
连声音都暗哑了。
“你醉了。”袁媛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倒是正常,但他的状态显然不正常。
“别闹!”曹冲捉住她作乱的手,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心跳过速的感觉。
袁媛是个女子,而他是个男子,他与她共处一辆马车,肌肤相贴,耳鬓厮磨……酒精令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但这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第一次发现,原来女子的手是如此细腻柔软;原来发丝垂在女子的颈侧,会勾起如此好看的弧度。
其实早在被徐夫人带去见曹溉时,曹冲就意识到自己也中了招。他是天生的好酒量,几乎千杯不醉,但席间被曹溉强拉着共饮了一盏酒,之后便有些恍惚。想来有人为了算计曹溉,在他酒水中加了料,曹冲不幸中了误伤。
酒气在五脏六腑间乱撞,往日宽敞的车厢变得逼仄。马蹄踢踏,浮光将掠过的映成树影,曹冲视野里的一切都是摇晃的,只有身旁襦裙上的芍药花定在原处,安静地等待他的采撷。
曹冲听到自己沙哑的声浪在封闭的空间里荡开:“你身上……今日熏的是什么香?”
“我哪有熏香?”袁媛皱眉,想了想,“你说的是头油的味道吧?闻着有点像是芍药味。”
“是了,是芍药。”曹冲盯着袁媛袖口处露出的半截雪肤,芍药花特有的轻柔花果调萦绕鼻尖,令他喉头发紧。
“你……”马车突然一晃,袁媛没坐稳,手在惯性的作用下贴上曹冲的胸膛。
两人同时僵住。
隔着两层细缎,她摸到了他如鼓的心跳。俊朗的眉眼盈满酒意,当他醉眼朦胧地把视线投注过来时,竟然显出了几分诱人的魅色。
袁媛触电般收手,却被曹冲攥得更紧。
窗外漏进来的灯光将他棱角分明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芍药,真好闻呐。”他含含糊糊地呓语,尾音如同浸了蜜,混着迤逦在她耳畔拉出丝来。袁媛只觉肩膀一沉,方才还勾魂撩人的公子哥竟忽然间卸去了力道,整个人都扑在了她的身上。
他沉得像头猪!
袁媛的腰都快被压断了,发间步摇勾住了曹冲的腰带,令她进退两难。
“你起来!”袁媛推他不动,头顶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张贵!”袁媛无法,只能唤人进来帮忙。谁知张贵刚把头伸进车帘,马上就缩了回去,马鞭甩动的响声清脆,“翁主,公子喝多了,您多担待!小的得赶车呢。”
“停车!”袁媛的头发被曹冲的腰带扯得生疼,她试着转头,想看清楚发丝缠绕的角度,可越是努力却被缠得更紧。
“翁主见谅。”车帘被风吹起,夜色中,隐约可见张贵紧握缰绳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城门马上要关了,咱们得尽快出城呢。您再忍忍,等出了城小人便来帮您。”
“出城?”
袁媛吃惊,心急之下索性把头抵到车厢壁上,借着马车的晃动使劲蹭了蹭步摇。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步摇终于挣脱了腰带的桎梏,带来下一大把头发。
顾不得整理仪容,袁媛抚着头,焦急地掀开车帘。
窄窄一条甬道,两边杂树枝丫交错,远处城楼轮廓渐渐逼近,楼上飘着几盏零星的灯笼,鬼眼般注视着城下的一切。
袁媛指尖陷入掌心:“不是回府吗?这个时辰出城,是要往哪里去?”
“零陵郡。”张贵左手紧拽缰绳,右手将鞭子摔得劈啪作响,“方才公子接到急报,近日有大量外来人口涌入零陵,应是除了我们之外,也有不少人读过《浩劫启示录》,想去零陵撞撞运气。刘备怕流民过多引起混乱,已经加强了入城搜查。他要立仁德的牌坊,目前还不好将百姓拒之门外,但如果要进城的民众实在太多,难保他不会改变主意。所以公子方才吩咐,即刻启程前往零陵,以防夜长梦多。”
“他都醉死过去了,指令如何能作数?”袁媛一点也不想去零陵,要是刘备能关上城门,她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怎么不能作数?”张贵油滑成性,哪怕这个时候,也不忘拍主子的马屁,“公子天资卓绝,便是醉酒,也是小人难以企及的聪慧,小人只需听命便是。”
“他要是真的聪慧,就该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浩劫启示录》明明白白地写着能觉醒异能者凤毛麟角,大部分人都会变成不人不鬼的僵尸。”袁媛咬牙,竭力游说,“他喜欢送死是他的事,难不成你也甘心陪着他下地狱不成?”
“不管刀山火海,小的都陪着公子。”张贵的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给自己的未来留下任何隐患。
袁媛忍不住回头,要不是亲眼看到曹冲还一动不动地歪躺在车厢里,她几乎要以为张贵背后长了眼睛,看到他主子已经醒了。
袁媛轻嗤:“真正的忠心,是设身处地为主子打算。主子一时迷糊,忠仆便该规劝。你应为你家公子选一条生路,怎的执意要将他往鬼门关送呢?”
“我们公子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的相信,公子吉人天相,必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张贵把鞭子甩得密不透风,夜风把他身上的短打灌得鼓起,“翁主,坐稳了——”
城楼近在眼前,守城将士的铁戈横在马前。
张贵从贴身中衣里掏出一枚令牌,守城将显然认识他,连车厢内的情况都没有查验,直接就放了行。
“咱们得赶去五里地外的客栈歇脚。”张贵笑着同守城将道别。因担忧时间太晚客栈没了空房,他指挥着马儿一路狂奔,把曹冲颠得东倒西歪。要不是袁媛看不过去,时不时伸手扶他一把,恐怕他早就被车厢壁撞得鼻青眼肿了。
路旁除了草木就是荒土,当马车终于在孤零零的客栈前停下时,袁媛终于明白为什么张贵急着赶路了。
这恐怕是附近唯一一个可以夜宿的休息区。
“翁主安坐,小的去安排下客房。”张贵一头扎进客栈。袁媛的目光穿过半开半掩的木门,看到客栈里有个背上搭着白巾的小二迎上前来,点头哈腰地与张贵说话。
回头看看,曹冲仍旧睡得人事不知,整个人都摊在软垫上歪七扭八,像只被抽去了骨头的老虎。
等的就是此时此刻!
袁媛用尽全力推曹冲下车,因为没有把握好力度,一不小心将他的额头撞到了车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听着就很痛。
袁媛怀疑曹冲额头上已经撞出了包,咬牙将他往回拉了拉,换个角度抓住他的锦袍将他往地下扯。可他是在太沉,她的力气又实在太小,即使使出吃奶的劲,曹冲看似清瘦的身体也只挪动了微不可见的几寸。
反倒是袁媛,因为把握不好力度,在反作用力的趋势下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前栽去。
浓烈的酒气混着浑浊的气息兜头罩下,就在她的脊背即将与土地亲密接触的刹那,手腕忽然被一只铁钳似的手拽住。
“想把我扔下车,自己驾车逃跑?”
曹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似乎因为闭眼太久,一下子不能适应客栈门口的火把射来的强光,半眯的眸色晦暗不明。
“公子说笑了。”袁媛慌忙站稳,心知大势已去,努力粉饰太平,“我见你醉得厉害,好心想扶你下车透透气。”
“如此。”曹冲低笑,语调慵懒,“倒是要感谢翁主的贴心。”
“不客气。”袁媛硬着头皮,勉强挤出笑来。
“公子,您醒了!”张贵去而复返,惊喜地发现曹冲恢复了意识,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搀着曹冲下车。
曹冲下死力抓住袁媛的手腕,报复性地把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到她身上,沉得袁媛想问候他全家。
张贵发现了主子的意图但毫无反应,只顾着汇报工作:“店家只剩下最后两间上房,小的已定下,还吩咐店家温碗解酒汤送来……”
说话间,远处忽有急促马蹄声袭来。
一对青年主仆由远及近。
仆从先行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显然是个练家子。转身去扶身后的主子时,他玄色便服上的暗纹在月色下泛起冷光,衬得一张鬼斧神工的俊脸如天神下凡般惊艳。
袁媛不由站直了身体。
天底下竟然有这般英俊的男人!简直比后世那些满脸科技与狠活的明星还耀眼一万倍!
“小二,可还有上房?”他的声音像编钟敲击般清越,虽然带着几分无法忽视的中气不足,但瑕不掩瑜。
饶是店小二见多识广,也难得见到样貌如此出众的男子。
他很想拱手为男子献上客栈中最上等的房间,可惜却只能苦着脸,向着曹冲的方向努了努嘴:“客官来得不巧,最后两间上房已被这位公子定下。”
袁媛:货比货得扔。单看曹冲还挺帅的,但是跟这位新来的公子比,曹冲就是被踩在鞋底的烂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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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