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柠檬雨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家

放下练习册，和江逾白道了个别，沈昭长舒一口气，推开了宿舍门。

正午的阳光像滚烫的烙铁，沈昭攥着书包带冲进家属楼时，听见自家防盗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母亲尖锐的哭喊刺破空气：“你心里只有实验室！儿子被禁赛了，你管过吗？”

推开门，满地青花瓷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父亲握着扳手的手还悬在半空，实验记录本散落在茶几上，最新一页画满篮球抛物线的公式。沈昭的目光被那些熟悉的计算符号刺痛。

“沈昭，你来得正好。”父亲扯松领带，额角青筋暴起，“你妈非要闹离婚，让她听听，我申请国家级项目这节骨眼......”

“所以儿子的前程就该让路？”母亲突然抄起桌上的相框，玻璃在掌心划出细痕，“去年年底那个决赛前夜，他发烧39度还偷偷练球，你知道吗？”相框“哐当”砸在墙上，沈昭和父亲的合照应声碎裂，玻璃碴飞溅到他脚边。

沈昭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弯腰捡起照片残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滴在照片里笑得灿烂的自己脸上。记忆翻涌而上——那晚他确实发着高烧，却在球场上投进了制胜三分，可迎接他的不是欢呼，而是第二天父亲摔碎奖杯的怒吼：“打个屁的篮球？好好高考才是正途！你瞅瞅你现在，有什么出息啊？”

“够了！”沈昭突然大吼，声音在空旷的客厅回荡。他将带血的照片甩在茶几上，转身抓起书包：“你们爱吵吵吧，吵啊！我回学校了。”

“站住！”父亲的吼声震得门框发颤，“明天奶奶八十大寿，必须全家到场！”

我去你妈，你管老子。

沈昭的手停在门把上。余光中，他看见母亲蜷缩在沙发里无声流泪，父亲背对着他继续摆弄扳手，金属撞击声一下下砸在耳膜上。他猛地拽开门冲出去，身后传来母亲压抑的啜泣和父亲的咒骂，混着楼道里此起彼伏的炒菜声，在暮色中发酵成酸涩的雾气。

重回校园时，天已经黑了。沈昭避开宿舍楼的方向，独自走到操场角落的废弃器材室。铁门在吱呀声中打开，灰尘在月光下飞舞，他跌坐在锈迹斑斑的单杠旁，盯着掌心凝固的血痂发呆。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别在外面瞎混，明天必须回家。”

“妈，我不回了，明天在宿舍睡觉，你要不想也别去了，去了还得吵。”

他烦躁地把手机倒扣在地上，头往后仰，后脑勺撞上冰凉的铁架。远处传来学生们夜跑的欢笑声，混着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一下下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黑暗中，沈昭突然想起白天在江逾白宿舍发现的那个实验记录本，和父亲桌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找了你好久。”江逾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少年抱着两罐汽水，金属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滴在地面。沈昭慌忙抹了把脸，别过头去：“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回答他的是易拉罐拉环弹开的轻响，气泡翻涌的声音混着柠檬香漫过来。江逾白在他身边坐下，月光透过器材室残破的顶棚，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上午看你走得急，只拿了练习册，错题本还没给你。”他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封皮上贴着张便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沈昭接过本子时，指尖擦过江逾白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汽水罐，想起那些被揉皱的物理试卷，想起此刻还在家里争吵的父母。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连自己都陌生，“我……”却再也说不出。

江逾白没说话，只是把汽水罐往他手里塞了塞。夜色里，两个影子渐渐挨近，沈昭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声音：“我爸就是发信息问问篮球赛的事……”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宿管阿姨的喊声，手电筒的光束扫过操场边缘。

两人起身时，沈昭差点绊倒。江逾白伸手扶住他，身上带着薄荷混着纸墨的气息。“小心。”少年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沈昭借着月光，看见江逾白校服口袋露出一角纸页——是他上午遗落在桌上的物理推导草稿。

回宿舍的路上，沈昭的脚步越来越慢。经过公告栏时，新贴的篮球赛海报在夜风里哗啦作响，他的目光被右下角的赞助商名称刺痛——“明远科技实验室”，正是父亲任职的地方。江逾白注意到他的异样，伸手挡住海报：“明天去图书馆？我找到本关于运动力学的书。”

沈昭没回答，只是盯着江逾白身后的月亮。月光像流水漫过少年的发梢，在他睫毛下投出温柔的弧度。记忆突然闪回白天家里的争吵，破碎的相框，还有父亲画满公式的实验记录本。

“江逾白。”沈昭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如果......如果注定投不进的球，还要不要试？”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晃，像极了那些被揉皱的物理试卷。

江逾白沉默片刻，从口袋掏出块巧克力，包装纸在月光下泛着微光：“你教过我，抛物线的落点，要看出手的角度和力度。”他顿了顿，把巧克力塞进沈昭掌心，“而且，总有人会接住意外的球。”

沈昭握着巧克力站在原地，直到江逾白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夜风卷起他的衣角，他忽然想起母亲夜市上买的旧护腕，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书包夹层里。或许就像抛物线，即使偏离了最初的轨迹，也会在某个未知的落点，与月光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