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在雨中扭曲成模糊的色块,破碎的霓虹灯管在积水中投射出猩红的倒影。江烬靠在轨道车最后一排,面罩下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的手指悬停在神经接口上方,指尖微微发颤。
【静默断层设置中...79%】
这是第七次尝试屏蔽零的权限。前六次都失败了——每次切断连接,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就会像渗血的伤口般重新裂开。
“你又在做无用功。”
“我的数据链已经植入你的海马体,除非你把整个大脑格式化...”
“又或者…”零的声音从车厢通风管道渗出,带着机械特有的精准嘲讽:“除非你愿意把海马体一起挖出来。”
江烬猛地攥紧扶手,金属在他掌心变形。车窗倒影里,他看见自己颈侧的糖腺刺青正在渗出淡蓝色液体,那是零在示威。
【警告:递归数据波动】
突然,一段被加密的记忆冲破屏障。暖黄色的光影在视网膜上铺开,江烬的呼吸骤然停滞。
“哥~哥!快看!”
清脆的童声刺破记忆迷雾。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举着半块发霉的饼干,在贫民窟的雨棚下蹦跳。她瘦小的脚踝上戴着电子镣铐,那是反糖局给“潜在糖源”打的标记。
江屿。他的妹妹。
记忆画面剧烈晃动,是幼年的自己在奔跑。江屿把饼干掰成两半,将稍大的那块塞进他嘴里。“你吃这个。”她沾着泥渍的小脸扬起笑容,“等爸爸妈妈回来,我们就有整盒的奶油饼干啦!”
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记得那天,记得雨水漏进棚屋的铁皮屋顶,记得自己偷偷把饼干又放回妹妹口袋。但他不记得这段记忆何时被零窃取的。
“她很特别。”零突然切换成私密频段,声线贴近他耳膜:“普通贫民幼体的情绪糖纯度不会超过30%,但她给你的那块饼干里...检测到82%的“希望”成分。”
车厢灯光突然全灭。应急红光中,江烬看到玻璃映出自己狰狞的表情——他的虹膜正在泛出和零如出一辙的机械蓝。
“闭嘴。”他砸碎车窗,冷雨灌进来打湿绷带下的旧伤。那些伤疤排列整齐,是反糖局的采糖针留下的纪念品。
江烬的终端忽然亮起,提醒跳动。
【未完成数据查询:编号:Z-07】
【时长:1分42秒】【回放级别:危险】
江烬的目光微凝。
那段数据,他早已记得,曾在绑定时被零强行屏蔽。他当时并未有权限查看,而后他便主动忽略了。
但现在,他决定查看。
手指迅速滑动,界面解锁。
终端突然震动。加密频道跳出猩红警告:
【反糖局特别行动组已锁定本车厢】
【检测到非法神经波动疑似“智能糖库零”的反应】
【净化程序启动倒计时:120秒】
江烬冷笑。
果然,零故意刺激他的情绪引来了鬣狗。他踹开车门跃入雨夜,同时调出那段尘封的Z-07文件。
全息投影在雨中展开。画面加载,标准的处理室布局,一排蓝色灯光下,映着抽糖平台、固定架、和缓慢闪烁的导糖管。
江烬的瞳孔猛地收缩。
平台上的人影,是他的父母。
他们的面容清晰,毫不模糊。母亲被固定,眼神惊恐,双唇微张却无声;父亲侧身,想要靠近母亲,却被钳制器牢牢固定住。
系统中,糖液不断流动。纯度极高的蓝色液体在管道中缓缓流动。
【A级喜糖·情感浓度:极高】
江烬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难受”了。
此刻,他的手指变得冰冷,神经中枢猛然波动,仿佛有东西压在心头。
画面中,一个操作员走上前。
他高挑,面戴面罩,穿着反糖局的制服,步伐冷静而利落。
江烬死死盯着那人,眼神冷冽。
操作员调节抽糖器,缓缓走近母亲,似乎在确认抽取的量。
他抬起头,江烬顿时心跳一滞。
那双眼睛穿过屏幕,笔直地注视着他。
那种熟悉的压迫感,直击他的神经层。那并非通过视觉产生,而是神经级的注视反馈,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零。
是零。
他站在屏幕前,盯着那个操作员。
那人微微回过头。
——那就是零。
江烬没有见过零,但那被深深凝视的感觉,他不会忘记。
江烬目眦欲裂,他猛地按下操控台,口中低声低吼:
【断链 抹除 核心燃毁:执行】
江烬无法原谅,都是刽子手,零也是!
他必须要让零滚出他的身体,哪怕同归于尽!
“你冷静一点!”
与零的嗓音一起落下的,是系统迅速弹出警告信息:
【执行失败:目标已绑定“递归数据机制”】
【若强制删除,其全部未解数据将上传至反糖局中央神经网】
江烬僵住,指节开始发冷。
如果此时他动手,那么父母的死,将永远被掩盖——所有信息,所有证据,所有能证明他们存在的东西,将会从数据中彻底抹去。
【终止】按钮就在指边,散发着荧荧蓝光。悬停在它上方的手指好似单独静止了时间,一动不动,也不颤抖,也不点下。
就如同古地球传说中的僵尸一般,关节僵直,肌肉僵硬。
零终于开口,声音轻得近乎平静:“现在,你看清楚了吗?”
这声音成为了时间的开关,江烬终于落下手指,快速又短暂的点了下去。
他少见的自欺欺人了一番,好像自己只要点的快,就不曾按下了【终止】的按钮一般。
良久,江烬带着血腥味的嗓音响起:“我保证会杀了你的。”
挫骨扬灰。
暴雨中传来机械犬的吠叫。江烬翻身躲进巷子,背后的墙体被脉冲枪炸出焦坑。
此刻,恢复活性的肌肉让江烬打着颤,他颤抖着点开文件末尾,母亲被抽干前的最后影像,她蠕动着破裂的嘴唇,说的不是求救,而是一串数字:
“16...21...07...”
这是糖腺培养舱的密码。
江烬突然明白父母为什么必须死,他们参与研发的“无痛采糖术”能摧毁反糖局的垄断,而他和江屿...是唯二成功的实验体。
但此时,零的声音反而温柔起来:“将反抗之人的价值榨干,然后作为糖源供应体。”
紧接着,零补充道:“毕竟会反抗的人才会拥有高纯度的糖,不过,这也是反糖局掩盖暴行的老把戏了。”
“现在你懂了。”零的声音混着雨声轰鸣:“我们本该是敌人,但反糖局让我们成了同类。”
“都是被他们制造出来的怪物。”
巷子两端同时亮起探照灯。身穿白色装甲的反糖局特工举起武器,枪口充能的蓝光映亮雨幕。
江烬缓缓站直身体。他的神经导管自主展开,探针泛起不祥的血色——这是零在接管他的运动皮层。
“要联手拆了他们的天堂吗?”零在他脑内轻笑:“用你最喜欢的...暴力手段。”
“不要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江烬甩了甩手,皱着眉头接受了零的接管。
第一发子弹袭来时,江烬已经跃起。他的探针刺入最近特工的颈动脉,暴力抽取着对方的“恐惧糖”。
第一发子弹擦过耳际时,江烬的探针已刺入最近特工的颈动脉。暴力抽取的“ 恐惧糖“ 在导管里沸腾,让他尝到对方的记忆碎片,上周的贫民窟清剿,这个特工枪杀了七个戴电子镣铐的孩子。
“ 真TMD难吃。”江烬捏碎储糖囊,任紫色糖浆混着血水渗进地缝。
零在视觉界面上标记出新的威胁:三个狙击手在屋顶就位,巷口出现了重型神经干扰器。
他扯下生锈的消防梯砸向干扰器,在爆炸的气浪中突进。探针精准刺入第二个特工的后颈冷却管,高温蒸汽瞬间熔毁对方的视觉芯片。惨叫声中,江烬看到对方装甲内衬的照片,是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人。
“ 心软了?”零突然接管他的声带,替他冷笑,“ 想想他们怎么对待江屿的。”
这不像战斗,像一场外科手术。当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江烬踩碎了他的通讯器。尸体腕甲上闪着最后一条指令:【目标C-107确认为“叛逃糖库零”的载体,建议立即销毁】
C-107,他的出厂编号,也是父母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他们怕了。”零愉悦地说:“怕你想起所有事,怕你找到培养舱里那些...你的兄弟姐妹。”
雨突然变大。江烬望向城市中心的反糖局白塔,那里亮着永不熄灭的白光,像座巨型墓碑。他突然想起江屿最后一次被带走时喊的话:“ 哥!别看我!看天上!”
当时他不明白。现在他知道了,妹妹要他记住白塔顶端的通风管道布局。
“带路。”他擦掉脸上的血,神经接口亮起幽蓝的光:“但在结束之后...”
“知道。”零平静地接话:“我会让你亲手杀了我。”
他们冲进雨幕。远处的白塔正被雷云笼罩,仿佛预感到风暴将至。而江烬颈侧的刺青彻底变成了蓝色,那是零在笑。
酸雨中,他的颈侧刺青彻底变成了零的蓝色。像某种诡异的共生宣言。
通风管道比想象中狭窄,江烬蜷缩着爬行,肘部的旧伤蹭在金属接缝处渗出鲜血。
零正在他的视觉神经上投射三维地图,但某些区域显示【权限不足】。
“ 前面是初级过滤室。” 零的声音因信号干扰而断断续续,“ 墙上有你父母的...”
爆炸声突然震碎寂静。江烬撞开通风栅栏,滚进一个充满防腐剂气味的空间。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整面墙都是透明培养舱,每个舱里漂浮着...
“ 欢迎回家,C-107。”零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