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第一大聋子被杀手盯上了 第10章 e10

脑机系统的提示声结束，程遂却仍然站在原地，背对监控元件和厅中仍然吵闹着的众人。

凌带走了维森，以绑架、或挟制，或任何一种绝对非法的方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遂此时应该如释重负，作为顺手救下对方的人，又在今天被对方顺手帮了个忙救下，就算以各种主观不精准的指标将这两场“帮助”进行量化，也一定有一个计算公式能够客观地证明：他和凌之间的恩怨已经配平，两恩相抵，从此可以互不牵扯。

因此，凌选择了自己的路，这一切应当与他无关，于逻辑和常理上都是。

至于安全署的短期记忆读取，程遂若是愿意配合，从而被查到自己与戴着骷髅面罩的人联系、还在对方的帮助下逃出大楼，也只用装作不知情，演出某些脑机系统被帮派分子入侵的戏码。

而俞安和那位工作人员，程遂也只需稍加请求，要求打小就崇拜自己的弟弟和在危机中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共难心理的工作人员帮个小忙，一并就能将此事带过。

事情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程遂将脑子里浮现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想出相应妥帖的对策，对凌的问题也几乎都有了答案，其他仍然不知道的...就不知道好了。

例如，凌说要帮自己切除听觉神经，是玩笑话、还是真话。又例如，凌说“你能找到我的吧？”是在隐晦地传达求救？又或者那只是一句轻佻的话，像凌说过的其他话那样。

再例如，激酸软糖和超激酸软糖，到底哪个更酸。

程遂摇摇头，嘈杂的人声变成某种扭曲的旋律，灌进他的耳朵，在听小骨的锤击之下，变成电流信号，再由听觉模组控制听觉神经，以可控的神经信号进入大脑。

但此刻，这神经信号却不知为何，牵动了他的胃。

扭曲的声音、痉挛的胃部，程遂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又揉了揉胃。

他需要空气。

程遂转过身，扫视角落，找到空气交换系统出风口，急迫地走到跟前，扶着墙，用力吸着正压风。

他闭上眼睛，享受正压风带来的微妙窒息感和空气灌进肺里的感觉，平时永远不停的风机噪声，此刻却像个庇护所，新鲜的微风像流动着的保护罩，将程遂包裹在其中。

以至于俞安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跟前，程遂都并未察觉到，直到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哥，你怎么了。”

程遂被突然闯入的现实吓到，不慎呛进一口风。

他一边咳嗽一边挥手向担心的俞安解释：“没事。”

“你是不是在担心那个人？”俞安斟酌后发问。

程遂有些不可置信，他不知道俞安知道多少，但从咳嗽中回过神来后，淡然地看着他：“谁。”

俞安双手抱在胸前：“带我们出去的那个人，他其实不是哥的同事，对吧？”

程遂不置可否，计划已经在心里稳扎稳打，但要怎么实行，怎么拜托俞安帮忙掩盖凌的存在、与自己的联系。他没想好。

俞安却接着道：“而是安全署安置在白色上帝的卧底。”

这个猜想更是在程遂的预想之外，他侧目看向俞安背后仍在厅中上下接洽的安全署，不知该如何回答俞安，是否要将错就错。

随即，他终于从咳嗽中缓过劲儿来，认真地看着俞安道：“抱歉，之前对你说的话——他不是数据查阅中心的人，但是，也不是安全署的人。”

“那是哪个部门的？”俞安放下手，有些疑惑。

程遂道：“...我不知道。”

至少，他没撒谎。

“我知道了，”俞安道：“他是市政厅的人。”

这回轮到程遂疑惑，这小子的逻辑和想象力之间似乎没设置界限。

“你想，哥，既然是市政厅计划的绑架，当然会安插人做内应，他帮我们逃出去就是证据，之后维森不见了...哥，”俞安十分严肃，甚至有些兴奋：“那个人肯定知道维森去哪了，他第一时间追踪去了。”

程遂：“...”

“你能联系上他吗？”俞安急切地问道：“这是关键。”

能联系上他吗？能。凌说“你能找到我的吧？医生。”

程遂的胃又轻轻揪作一团，他眉头微微皱起，伸手揉了揉。

俞安赶忙扶住：“哥，你是不是有维生素缺乏症？”

程遂尽力嗯了一声，他想，要只是维生素缺乏也很好。

“我联系不上。”程遂强撑着不适，终于决定撒谎，他冷静地对俞安道：“从我们在那扇门前分开开始。”

俞安有些担忧的神情，却很快消失，以安抚般的神色道：“我知道了，哥。你放心。”

“放心什么？”程遂察觉到自己额头蒙上了一层冷汗，不过，只要专注于眼前、不去思考特定的问题，这份不适感似乎就会有所缓解。或者，不去思考特定的人。

他得尽快结束这场对话，关于凌的对话。

俞安面露自豪，对程遂道：“你放心，那个人不会有危险的，安全署很快就能找到他们。”

原来是怕程遂担心凌。

他甚至有些不忍心了，却鬼使神差地将错就错。

“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俞安顺势要扶程遂到厅中沙发上休息，却被程遂拒绝，他当然想一个人待着，甚至，最好是密闭空间，他会觉得安全。

但无论如何，俞安要回到人群中去了，山田队长似乎接到上级的指示，终于要对读取众人的短期记忆一事做出最后安排。

这是程遂所担心的点。

他最后喊住俞安：“俞安，有一件事，如果读取记忆...”

“我知道，哥，”俞安打断他的话：“我会保护他和你。”

程遂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情绪，好像回到十多年前的福利院，大约四五岁的俞安看到自己，抹干眼泪，对程老师说“好，我不哭了。”

记忆中，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甚至很少有关于与他人联结情感的记忆。

或许这是他的先天缺陷，无法与人产生正确的情感羁绊，林南说他像人机，而程老师，那个充当家长角色带他长大的人，在程遂的记忆中，也只是给予了他名字的“重要角色”。

但那只是标记，就像对数据进行标记，重要数据、次要数据、一般数据...

真实的重要角色和一般角色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程遂并不知道。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是少部分需要进行情感测试的小朋友，程老师说每个小朋友不一样，有的爱哭、有的不爱哭，这很正常，所以程遂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关注的情况。

长大后他查过资料，荒原城的小朋友无论是否在福利院长大，都会有少部分需要定期进行情感测试，原因是测试得分在标准值以下。

这类小朋友在成长过程中会得到观察，成年后会做最后一次测试，若得分仍然低于标准值，则不被建议从事警察、医生、教师等工作。

这是荒原市政厅发布的《职业及工种选择规范》中的规定。

但程遂本身就避免着暴力、血腥的场景，对接触小朋友也并没有任何热爱或是向往，加上他似乎十分擅长处理逻辑，在职业上倒是没受到情感测试的什么影响。

但这种感觉他记得，当时还叫程安的俞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程遂觉得很吵，于是认认真真看着对方，期望对方能意识到自己正在打扰别人这件事。

但效果甚微，有人观看，俞安哭得更用力了。

那时大概十岁的程遂不懂，哭的意义是什么，把自己搞得涕泪四流，既不干净、又十分耗费体力。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制止这一切，除了看着对方，他只能捂住耳朵，直到程老师的出现，给俞安树立了一个“榜样”，让他向程遂哥哥学习，居然成功止住了哭声。

在程遂看来，这一切都毫无逻辑。

此刻也一样，俞安是从何而来的驱动力，要“保护”他和凌。

程遂不懂，他只知道自己的请求会达到一定的效果，这是经验，但他甚至连请求都没有，就得到了全然被信任的超出预期的东西。

他打住混乱的思维，只点点头收下俞安的话，随即深吸一口气。

不仅是在安全署的笔录中，还要在物理层面上、数据层面上，和逻辑层面上，抹除与凌的关联。

数据出现异常离群、程序未按照逻辑运行。

为了系统安全，就该消除异常、清除错误。

程遂走到盥洗室，将门带上，精致的氦气灯将抛光后的大理石照出温润的光泽，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确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他掏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脉冲防身器，这东西大约一指宽、只有一个按钮。电子脉冲的冲击力会造成电路短暂断触，在人人都装有脑机系统和电子元件的荒原城，这是用于防身的极为简单而有效的设计。

只要对准太阳穴按下去，程遂的脑机系统就会产生短时故障，今天、或者更早的记忆会被损坏。

这对他的人生构不成负面影响，却能确保通过安全署的检查。而更为有效的，是大脑不用再面对莫名的感受与逻辑之间的矛盾冲击。

不用再管他救下了那个生命却无法保护那个生命，也不用管那个生命到底该不该救。

凌是凌，程遂是程遂。

程遂闭上眼睛，将脉冲器对准太阳穴。

盥洗室中的水管发出细微的因水压调节而产生的气泡声，靠近窗户的大理石柱面因为年份的缘故产生了一丝裂缝，那裂缝正缓慢地扩大，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咔声。

所有的声音，只要他认真听，都会进入大脑，所以注定他会听到受伤的凌出现在机房。

逻辑正确，结果错误。

程遂深吸一口气，按下脉冲器。

却被外头突然炸起的尖叫打断。

他睁开眼睛，双手撑在大理石台面，眉头紧皱，考虑着是否关闭听觉模组。

但除去声音外，还有一股极重的血腥味和塑料味袭进大脑，程遂想了想，义体油的味道。

他以为再次发生暴力冲突，将脉冲器揣回兜里，快步回到厅中，却看到大门正开着，众人看向门外。

几个安全署的队员陆续抬着担架经过，程遂走到老杰身旁，对方两手抱在胸前正看热闹般笑着。

“怎么了？”程遂问老杰。

“哈哈哈，”老杰轻笑着：“行动队员清理尸体呢，抬着人走，经过门口，进来问了山田两句话，给那位穿西装的看到尸体了，吓够呛。”

程遂有些无奈，或许是太过专注于如何消除记忆，倒被这无端的寻常事吓一跳。

他看着门外经过的担架，陆续都是白色上帝的人。

直到有一只担架上躺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机械腿或义体手，只是简单而安静地躺在那，穿着绿洲的服务员制服，头部因枪|击而失去半块。

是那位被天罚因为打不开酒品间而杀害的工作人员。

程遂的胃终于猛地翻起不适，他冲回盥洗室，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眼球被血丝布满。

他握紧拳头，大脑终究不理解自己的心。

洗了把脸后，程遂调出虹膜投影，发出通信申请：[安德森]。

很快，安德森的声音传来：“程遂，你还好吗？我看到报道了，真抱歉我...”

“老师。”程遂打断安德森的话。

“嗯你说。”

程遂道：“帮我查一个人。另外，帮我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