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斥效应 第34章 辐射山脉

随着抹布擦过，昆山雪的银色车身抛出一片光泽。猛地看见弧面映出的扭曲人影，米久的手停住了，油箱的凉意在暂停时间里格外清晰。

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头发已经长到盖住下颌线，发丝被汗渍粘在脸颊、额角，遮住了他半张脸。给铁蓝看见的话，他会说什么？想来该是笑的，带着痞气点上烟，说原装货也得修修边角捯饬利索。那自己绝对会踹一脚回去，让他撒泡尿照照，是谁天天不修边幅。

米久笑了一下，将发丝掖到耳后。影子也歪扭地咧开嘴巴，逐渐方硬的下颌线被油缸弧度拉得更加生硬。他心头掠过一丝异样，方正的转角透露出一股坚毅的气息，可衔接上侧脸的弧度以后，样子滑稽起来。

铁蓝擦车时会观察倒影吗？真想问问他。铁蓝，你到底去哪儿了？要知道有这么一天，当初该把通讯芯片埋进他脑袋里面！谁能想象这世界竟然有失踪人口！

突然“咚咚咚”几声敲门声打碎了他的胡思乱想，米久扔下抹布起身向门走去，小心地拨开门镜查看。

一件被门镜鱼眼拉变形的海魂衫立在门口。米久先是不解地愣住，立刻被猜测惊喜了，打开门握住海魂衫小臂，瞄了一眼袖口之下露出的彩虹绳结，笑道：“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是来找我的吧！”

“是。”海魂衫快速回头，眼睛扫过空荡荡的走廊，上前拉住米久凑到他身边，肩膀顶住肩膀，耳语道：“铁蓝让我来找你。他出了点事，不敢进城，怕被治安臂盯死。他在城外等你，很急！你务必跟我去一趟！”

“他怎么了？”米久一惊，退开一步想看看海魂衫的眼睛，可对方眼神飘忽，碰不结实。米久越发担心，铁蓝难道不好得不能直说？“你等我，我回家一趟，然后立刻回来找你。”

海魂衫急切道：“没时间了！你现在就跟我去！没准还能见上……”

最后一面吗？米久的全部思绪被这句脑补占满，顾不上其他，骑上昆山雪载着海魂衫就冲出了城。

城外没有灯，昆山雪的光柱刺入黑暗，却刺不透此夜无尽的黏稠。车灯破开的几十米视线之外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了。一车二人挤压在这荒芜之中，前后无着。

“还有多远？”

“不远了！铁蓝就在前面，治安监控的边缘。”

海魂衫话音落下、米久耳朵重被胎噪充满的瞬间，变故陡生！

连续三道沉重的哐啷声从昆山雪的后轮毂处炸开，机车被暗处突然射来的磁力飞爪硬生生拽住。

惯性将米久狠狠向前甩出去。“啊——”米久大吼，却无法做出别的反应，只觉世界在眼前疯狂颠倒旋转。

砰地一下——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听见了撞击声——米久的肩膀剧痛起来，从左肩到半边身体，从撞击闷疼到隔着衣料摩擦的火辣辣的疼。

昆山雪的光柱向上划过天空之后砸下来，那银白的钢铁之躯侧翻在地。那道光吼着痛苦，也给米久留下一片可见区域。

在剧痛的眩晕里，米久披着薄光，滚了两圈抓住地面停下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手脚并用借着地力就往起站，而剧痛又让他膝盖发软。

他在天旋地转中焦急地寻找海魂衫的身影，车灯光亮的边缘却晃动起来，几道鬼魅的黑影从暗处扑进光圈范围，显出迷彩装扮，握着的枪械对准了他。

米久暗道不好，恐惧袭来让他心头一冷，边退边高喊“你们是谁”！捏住小臂皮下治安协议位置，但并不敢指望这层仅在市内有效的保护措施。

但他只退了两步，一条彩虹绳索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掠过他的脚踝，猛地收紧！米久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得瞬间失衡，直挺挺向前扑去。

“啊！”他失声喊道，身体重重砸在地面上。未等他喊疼，远处光芒边缘的两道影子冻结了他的血——海魂衫被一个迷彩人拉着手拽起来。

海魂衫十分配合，并且迅速、利落、朝着拖倒米久的方向，点了一个清晰无比的、确认任务完成的头！

米久突然停下扭动，后槽牙咬得半张脸都在疼。背叛！他们早有预谋！“你骗我！”他吼得像一只兽，撕开黑夜。

身后有人贴着他蹲了下来。米久想回头，却被一只大手捏住颅骨，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地面上。泥土冲进嘴巴，迫得他闭上嘴闷咳。

一个粗糙的声音劝道：“小少爷，跟我们走一遭吧。”

米久感到后颈传来一记 短暂但极其精确的锐痛，紧接着，嗡地一声，漆黑如潮水般漫过来，彻底吞没了他所有的知觉。

在治安协议离开监视区那一刻，米明澈小臂通讯器震动起来，发出尖锐、连续的报警声。

米明澈正在书房准备监察会索要的覆盖广泛、项目繁杂的审查材料。突然的高阶警报立刻引起他一阵头疼。他按下播放，一张全息地图展开，北方出城位置两个明亮的点不停闪烁。

红色闪光停留在城区边缘，治安协议警报简洁冷酷的重复：“目标对象脱离城区警戒区域，未报备。现显示信号最后位置。”这套可以动用城市安防网的系统，缺点就是需要短距离对接协议，离开基站便形同虚设。另一个白点则来自通讯器的卫星定位，短暂停留之后继续向金穗街方向前进。

“臭小子，又跑了。”米明澈仰在椅子靠背上长叹了口气，阿久这个野劲儿不知道随了谁，自己和昭昭分明都是行事温和、很懂分寸的人。

陈昭昭叩了叩门，面带忧色推门而入。米明澈扶桌子站起身走向昭昭，手指滑过桌边棱角，“昭昭，我想还是让保镖去把阿久抓回来吧。眼下这关口 ，下城不安全。”

“又为了铁蓝？”陈昭昭同样头疼，自从阿久第一次跑去下城，至今不知出了多少次意外了，“要不把那个人放身边吧。明澈，你真没有铁蓝的消息？”

米明澈无奈苦笑道，“你真当我无所不能啊。我想想办法。昭昭，不用太着急，我想，阿久这次应该也是胡闹。现在追，三个小时足够把他拎回来了。”

他边说边调出通讯器安保频道，严肃地下达指令：“目标米久，讯号波段为通用卫星定位。你们立刻跟上。天亮之前把他给我弄回来！我允许你们使用麻醉枪。”

任务下达完毕，米明澈揽昭昭入怀，手掌温和地摩挲过她的后背，“去客厅里等我一会儿，我收拾收拾，马上去陪你。”

看着妻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米明澈脸上的温和瞬间被凝重取代。他立刻在加密频道接通了唐毅：“老唐，猎枭在吗？”

唐毅回讯也快：“这时候还敢挪动猎枭？不知多少狗崽子暗地里盯着你我二人呢。”

“阿久那臭小子又跑了。暂时用不上猎枭。我只是但是事情失控。”

“在外层空间打窝呢，大鱼正试饵，现在收杆惊跑了鱼，再找机会就难了。这样吧，我让城卫队二组备勤。不过最好用不上，此时太敏感，别给监察会送把柄的好。”

米明澈沉默片刻，删掉了这段对话，披上家居服外袍，去安慰担心不已的陈昭昭了。

他们都不知道，载着米久的飞行器早已越过金穗街，继续向更远、更荒凉、更危险的辐射山脉深处飞去。

米久猛地睁开眼，知觉从冰冷的深海中艰难浮起。

周围有一种原始的寂静，近处有些细微的噼啪声。他眼前是一簇橙红鲜亮的篝火，烤在身上很温暖，淡淡的烟火气萦绕着。

米久眨了眨眼睛，翻手摸向身下。未等他分辨出垫着什么，躯体上的各处疼痛苏醒了，皮肉像被砂纸一下又一下地打磨着，左肩膀持续钝痛。

他挣扎着动了动手脚，还好，胳膊腿都在，只是疼，每一处关节都疼。身上西装外套、长裤、皮鞋都全，只是，通讯器没了，胸针也没了，口袋里空空如也。

此处只有他自己，在山洞里。山洞面积不小，有四十来平米，四周岩壁一无所有，唯一的出口黑漆漆的，像被怪物啃掉了时空。侧耳细听，远处有些模糊、低沉的风啸，像这座山在呼吸。

米久强撑着坐起来，忍疼挪动到岩壁边上，扶着站起身，慢慢向洞口走去，踉跄得叫他心疼自己。身影在岩壁上跳动，映入眼中叫他不安。昏迷之前的一切都不是梦，自己被虏到此处，必是歹人有所图谋。把自己单独留下……

洞口的冷风呼啸着，瞬间带走篝火的温度。米久紧靠岩壁往外看，洞外十分开阔，半个月亮提供了微光，让他能隐约看见对面山的轮廓。两山很远，他说不清具体多远。而两山之间凹下去的谷里漆黑一片，一丝景象都分辨不出。米久慢慢探头往洞口下方看，只能隐约看见陡峭的岩壁。难怪不怕自己跑掉。

上方突然传来喀喀啦啦的响动，像钢索和齿轮的摩擦。米久一阵心焦，只觉后背发凉。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痛楚，他像受惊的鸟，迅速缩回山洞深处，眼睛急切扫视，寻找着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石头？木棍？匕首？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绝望之中，他的目光盯在一截从篝火里探出的、半燃半碳化的木头上。尖端焦黑带火，尾端有还一块没烧着。

就是它了！米久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那根木柴。有些重量，粗糙的木刺扎进手心，他没觉察出疼，举起带着火苗的木柴对准了洞口的方向。

火光照亮了他惨白却写满 凶狠和决绝的脸。

洞口晃动着吊下一个人，一跃进入山洞，熟练地解开腰间的下降扣。

篝火勾勒出这人轮廓：中年男人，身材健硕，皮肤却异常晦暗无光。他穿着迷彩的裤装和背心，脖子上带着彩虹项圈。裸露的脖颈能看如蛛网般的暗纹。他蓄着络腮胡，可那些胡子像干枯的杂草，花白而杂乱。

他有病，很显然。露出的两条胳膊看着最健康，因为蒙着仿生皮。

“你是谁？做什么？”米久挪动脚步，让自己保持正对男人，双手举柴如握重剑。那人腰上的刀一定很锋利，反着寒光。

男人拍了拍身上的浮尘，像没看见米久费劲举着的防身武器，向米久走了两步，靴子硬底踩出沉稳啪嗒声。他指指自己，平淡地说：“雷坤。我负责看着你。”

米久的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盯住雷坤一言不发，任凭手中火焰烤着双手和脸皮。

雷坤将腰上挂的一个不起眼的布袋子摘下来，准确地扔到米久脚边，一声沉闷的响。“醒了喝水。水里兑了抗辐射代偿剂。”

“你……”米久突然明白了，雷坤灰暗的肤色和暗纹来自辐射，“这鬼地方！”

“你猜到了，呵，米少爷有见识。”雷坤艰难地笑了笑，脸上的皮肉很僵硬。他指指洞外，“别想着跑，下面是辐射森林，你这样的细皮嫩肉……没有防护，也没有代偿剂，跑出去最多……”他说得极为笃定，“撑三个钟头。必死无疑。骨头会酥，肉会烂掉，比被烧死还慢，还痛苦百倍。”

寒意从米久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信！雷坤这张脸足以证实了！他瞄了一件脚边的布袋，有鞋尖轻轻踢过去。雷坤刚说里面的水兑了药？

雷坤放弃笑了，板下脸来，平淡地解释：“别太指望它，这一瓶只能短时间中和掉这个洞窟里的辐射残留——这鬼地方也不干净，只是相对外面来说是个安全屋。喝了吧。对你只有好处。”

米久咬紧牙关逼自己不露怯，双眼在火光中不屈地闪烁着求生本能。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硬气地说着谈判条件：“你们抓我，不会白费劲。要我爸办事？说给我听听。”他声音干涩却清晰，像走丢的小兽呲牙，在拿凶猛的家长吓唬人。

雷坤咧咧嘴，露出了几颗黄牙。突然，他上前两步踢向米久手中柴火。米久匆忙挥动柴棒格挡，正砸上雷坤鞋底。那段焦黑的碳太脆了，碎成几段飞出去。

米久懊恼地压下一句“混蛋”，手被木刺扎破的疼痛，此时才清晰传来。

雷坤又走进一步，到了不足一臂的距离，却压低声音沙哑地说：“放心。我需要你父亲的帮助，会保你这条命。你别声张，就是我的条件。”

这个条件很奇怪，雷坤说的似乎只是“他”而不是他们整个团伙。

米久扔下断木，触碰到雷坤的眼睛，低声问：“你到底是谁？”

雷坤漠然地哼道：“天亮时我会再来。再警告你一遍！外面辐射强度很快就能要你的命！你老实呆着，别找死。”

米久眼看雷坤利落地接上锁扣，身影三俩下窜上去，消失了。整个山洞只剩下空虚和冷漠，亦如洞外的宽广和无情。他匆忙翻出水瓶灌下代偿剂——他们不必对他下毒，辐射更恐怖。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