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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脸漂浮在海面,五官正被水流一寸寸抹去。当第三只海龟的影子滑过我的唇边,我忽然分不清——是它在吞咽我,还是我在吞咽它。
就像每一次回忆童年,总是铁锈的味道先涌上来,之后,才是母亲那张模糊的脸。
瑞奥敏——我的心理医生,坐在对面。她刚刚说到,因为我的病,我的皮肤更像是一层半透明的膜,所有记忆都在皮下蠕动。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助理探进头来:“医生,安全局的实时电话,指定要高索女士接听。”
我愣住了。安全局?找我?
瑞奥敏把电话递过来时,我注意到她指尖很轻地顿了一下。
“高索女士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干净利落,“我们正在处理伊嚓喀什·利维亚女士的案件,需要您协助调查。”
“迪布米?她怎么了?”
“她涉嫌与一桩命案有关,目前已被拘留。”
我差点笑出声。迪布米?那个当了科学家,却连解剖青蛙都要尖叫的女人?
“你们一定搞错了。”
“身份已经确认。根据记录,您是她在亚格期间登记的唯一非亲属紧急联系人。希望您能来局里一趟。”对方停顿了一下,声音忽然低了,“作为重要证人,您的居留证审查……可能会因此获得酌情考量。”
我沉默了。
这几个月来,我每天都在算日子,担心五年期满就要被遣返回赛斯曼。而现在,因为迪布米,因为这种荒唐事,我竟得到了一个留下的机会。
“地址发来吧。”我挂了电话。
“看来,”瑞奥敏说,“你的治疗要等一等了。”
走出诊所,亚格的阳光白得刺眼。我想起迪布米最后一次找我,是三年前。我要去上大学,她要去亚格大学附属医院总部治眼睛,临走时塞给我一个鼓鼓的信封。
“拿着,”她看向别处,“别在毕业前饿死了。”
我当时很想把钱扔回去,但最后还是收下了。就像现在,我很想告诉安全局我和她不熟,但我知道我会去。
因为我需要那几个月的“酌情考量”。我需要留在这里,哪怕是因为这种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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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安全局的路上,那些关于海的记忆又涌了上来。
某一刻,我的五官彻底沉入它们的阴影里。
瑞奥敏说这是“真实存在的反应”。她说我能看见自己的脸与动物在海中交织,在某种层面上来讲不是幻觉。
当海龟的倒影掠过锁骨,我分不清那是它的鳍肢,还是我某段被折叠的时间。
那迪布米折叠进去的,是哪一段?
我曾无数次想成为迪布米和医生这样的女人——永恒的亚格女性,精致、冷漠,不屑于生育的精英。
在我生活的赛斯曼邦,那里的女人只分两种:22岁前生育的和22岁后死的。赛斯曼邦的雨季来临时,女人们的子宫会准时胀大,就像水果在固定季节结果。
不同的是,果子落下还能发芽,而她们只是被摘走的果实。
随处可见她们在道路两旁抱着营养不良的婴幼儿,布料不能遮盖胸前,像泄气的皮球无助的垂挂,我认为这一点坏得像被狗咬着。
狗是不会松口的,鳄鱼把斑马拖进河里是为了进食,狗把女人拖拽进土地里只是为了活埋。
现在,一个亚格女性,一个我曾渴望成为的典范,可能亲手终结了另一个生命。如果我是她,就会老老实实地享受富贵。
我来亚格时,父亲就死了。不是值得哭泣的不幸,倒像是母亲的解脱。他的一生只留下时代裹挟的痕迹,是烟酒里的迷雾,是最低级的虚荣与口腹之欲。
穷人不总值得同情。父母一辈子都把一本塞斯曼19世纪后期的创业小说奉为精神佳肴,坚信我会踩着书的阶梯,坐进亚格的办公室。
现在的我,绝非他们所愿。
我确实坐进了亚格的办公室——虽然是因为迪布米可能杀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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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局的大楼比想象中更气派。我站在门口,看着玻璃门上自己的倒影。
我和迪布米只有14岁的那个下午,阳光把灰尘照得纤毫毕现。迪布米站在椅背后方,她脖子上那根细银链垂下来,末端的蓝宝石坠子在空中轻轻晃动。
她先往后退了一步。“重写这段,”她又前进一步,把稿纸放在桌上,“晚上给我。”
门在她身后合上。教室里只剩下我。
我和她怎么认识的,我忘记了,时间太长了,长的吓人,它把所有美好的、可憎的压缩到一个极其诡异的纬度,好像除了大脑,再也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14岁到18岁,是我认识她的时间。一点童孩子气和一点青春期的虚荣崇拜,我和她就像是一棵树上挂着的两只气球,树上不应该长气球,气球随时会飘走,但是树上就应该长点东西,气球代表了一种假象。
现在,我又要见到她了。在截然不同的场景里。
我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
迪布米,我一边走向接待台一边想,你最好有个像样些的理由。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能多待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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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被安全局传唤这件事非常出乎我的意料,我在现场没见到迪布米本人。说真心话,我还是挺想见她的。因为上中学的时候过的不好,现在过的还可以,就总想向她耀武扬威,如今我认为自己存在的价值就是满足别人的价值观。
曾经的我很安于现状。如果不识字,不知道还有亚格的存在,母亲就会把我送去菜园子挖一辈子臭菜,至少这样免去了生育之苦,老了就和菜一起烂在泥里,当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现在变了许多,唯一没变的就是逃避,列如别人踩了我一脚或者拿我的事实开玩笑时,我都会生气的逃避,总是自怨自艾,一点东西都能让我狂怒之后精疲力尽。
慢慢的又因为公司的手部接口设备出了事故,患上了一种精神病,公司给员工的赔偿款有多有少,我的赔偿金不多不少,却全花在看病上了,迄今为止是我认识瑞奥敏医生的整半年。
那么,偶尔不逃避地去直面呢?结果似乎并无不同。愤怒仍是愤怒,眼泪仍是眼泪。你会意识到生活的闪光点其实也很普通,甚至带着充满缺陷的疲倦。就像我的牛仔裤,如今已过分松垮。生病后减重二十斤并非初衷,但也不抗拒。人能走到哪一步,自己说了不算的似乎更多。
当时接待我的警官是一男一女,一个黑皮肤大蒜头鼻子,一个黑皮肤大蒜头,我还以为他俩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试着说了一句笑话,但两人并没有笑,我误会了。
直到坐在接待室的真皮沙发座椅上,蒜头鼻子拿出一份文件,他说:“最后一页签字就可以了。”
我没立马签字,而是从前面开始大概浏览了文件,写的是迪布米的生平和犯罪嫌疑以及审讯的口述笔录,甚至还有心跳次数和出汗量。
我说:“她只是有嫌疑而已,上面写一个月前去过死者的商店买东西,又说明不了什么。”
“废话真多,你这个保留区。”大蒜头说,她很不耐烦。
我不确定是之前的玩笑惹恼了她,还是她嫌弃我一直不签字,总之我闭嘴了,跟警察打交道就得窝着头,你当他们腰上的枪和小刀是摆设么。
当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见那行字的时候,我被吓到了。
“死刑同意”
“这能让我来签吗?你们断案了吗?为什么不联系迪布米直系亲属呢,她的父母呢?这都是怎么一回事,这些能说明什么?!”
蒜头们显然没想到我的问题这么多,他们觉得我是鼠辈,拿到几个月的居留时间就能打发走了。女蒜头已经准备抽出她的小刀了。
我必死无疑,而且意识到他们只是想尽快杀了迪布米而已,或许这场命案根本就是自导自演的莫须有。
等等。
我了解过亚格世纪警察部的招生标准,他们不会录用或者聘请貌奇形怪状的人类和仿生人。
所以我试图在死之前看清楚其中一个蒜头领子上的编号………
能不能再等一会儿,我马上就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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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忽略了一个事实。
我是一名保留区居民,严格来讲,我从永厦岛来到亚格横穿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来到亚格很不容易,但要想分分钟回去可太简单了,生我的地方永远欢迎我。
欢迎回家,高索。
高索被倒吊在栏杆上,周围全是穿着作战背心正在跑步的女兵,年代大概是1940s,塞斯曼邦这时候战事逼紧、粮食短缺。
一个带着墨镜脸上有疤的女人和黑皮肤小蒜头鼻子的男人走过来,两人站在高索不远处吵了一架,吐沫有一点飞到她脸上,把她恶心的直晃悠。
高索有些庆幸自己的胸很平。小时候营养不良没怎么发育,也还好她的内搭是贴身短袖,不然这会儿上半身肯定走光。
因为她不仅外套没了,内衣也不见了。
高索冲着大地直吼:“是谁连我内衣都偷的!”
在高索彻底难受的昏过去之前,女人走的更近了,她的嘴巴虽然快贴着高索紫红的脸颊,话却是对着男人说的:
“吃她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