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歌说完都觉可笑,忍不住一声嗤。
嗤自己,嗤村民,嗤狗屁祭海礼,嗤所谓海龙王。
“我自小采珠,敬畏大海却不信龙王。”
“若世间当真有龙王,风雨皆由它所掌,它要香火要供奉要世人跪拜,这统统使得。想要牲品,我也可以立刻上山,为它猎虎猎豹猎熊瞎子。”
“但要新娘?这简直可笑!”
苏潋歌越说越是火大。
可顾县令初来乍到与他无关,于是她把矛头指向把祭海礼奉为圭臬的完蛋师爷。
“青鸟和鱼怎么相爱?人跟龙要怎么成亲?说是说龙嫁新娘,其实就是人牲吧?”
汪师爷果真跳将起,仿佛家里的神龛让人砸了:“不可妄言!”
“是我妄言吗师爷?”苏潋歌仰着下巴,一脸不逊:“那为何整个泓泽,就我们五个村的姑娘不到十五便得急吼吼出嫁?若嫁给龙王当真是什么好事,怎么就被人避之唯恐不及?还有————”
“被献祭的分明是姑娘,为何抽签的是男人?嫁又不见得你们嫁。”
“荒谬!悖逆!”汪师爷指着苏潋歌,脸红脖子粗:“哪儿有男人出嫁的道理?!”
“怎么没有?”苏潋歌眼睛都瞪圆了:“入赘啊。再说了,你又知道龙是雄的还是雌的。”
“你———”
汪师爷怒火中烧,忿然作色,指着苏潋歌的指头都直发抖。
顾知见状又拿镇尺做了惊堂木,重重一拍桌案:“够了!这里即便是二堂,也不是你们能够放肆的地方!”说完他朝后边使了个眼色:“石头,给师爷看茶。”然后回正身子,看向苏潋歌:“至于姑娘你———”
“你继续。”
“噢,”苏潋歌隐隐觉得顾知是站她这边,一时间,怒火也平息了些,再要开口却卡壳:“诶大人,我说到哪儿了?”
顾知扶额:“你说你敬畏大海却不信世间有龙王,质疑祭海礼的存在,也疑心所谓的龙嫁新娘不过是被当成人牲。”说着他便发现疑点:“所以你并非自愿,但你还是上了舟轿,为何?”
苏潋歌一拍大腿:“因为村长他说不通啊。”
于是苦水又开始往外淌,几乎要漫过金山。
“我说惊蛰本就多雨,什么五年一次,明明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大前年也在下雨,年年这时节都得下雨。”
“可村长却说,那是因为五年前礁尾村送出龙嫁新娘,这才保佑泓泽这五年来风调雨顺。还说我不嫁也可以,他本也不抱希望我能答应,反正村里还有其他姑娘。”
“但村里哪儿还有能嫁人的姑娘?除我之外最大的,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其他的还在淌鼻涕,连路都走不稳当。”
“我说这不对,这太荒唐,这种可笑的习俗怎么能持续五十五年?而且在此之前我竟闻所未闻,我明明也在泓泽住了十五年。然后村长他————他不说话了?”
苏潋歌不明白。
“大人,”她看向顾知。她想他名叫知,那他一定明白,“村长不说话了,他哭了。”
顾知确实明白。
他不但明白村长,也明白苏潋歌:“于是你心软了。”
苏潋歌没承认自己是否是心软,她只是想起当时的情景当时的老涂,心就闷闷的,堵堵的。
“我原只当道理无法说给石头听,可石头也不该掉眼泪。会掉眼泪,就证明他也知道不对。不对的事情为何要做?我不明白。可我知道,这次的祭海礼若我不嫁,就是村里比我还小的姑娘嫁。往后五年,十年,十五年,就还有其他龙嫁新娘。”
顾知:“所以你就嫁了?”
苏潋歌:“是的。”
顾知:“你可知道,若你游不回来会如何?”
苏潋歌耸了耸肩:“知道,会死呗。”
顾知眉梢一扬:“知道会死还要做?你不怕死吗?”
苏潋歌:“怕,怎么不怕?可我不是有五成把握么?一枚铜板猜阴阳,我就不信我运道那么差。再说了,比起怕死,我更怕护不住村里的妹妹。”
这话落地,忽有一束神光自天上来,丝丝缕缕钻进苏潋歌眉心。
顷刻之间,她透支的身体便恢复如常,双目湛然若神。
顾知不觉,还在言语:“你的运道是好, ‘望山跑死马的距离’也能游回来。既来报官,是要状告何人?”
苏潋歌只觉公道要来了,浑身充满力量。
她仰着一张脸,望着顾知道:“我不告人,我告龙!”
顾知不禁讶然:“告龙?”继而玩味:“你要告它什么?”
苏潋歌深吸一口气,带着游海一夜的愤懑,汹涌而出:
“告它既要娶,如何我嫁了它又不现身?可是瞧我不起,看我不上?”
“那往年里,那么些个新娘,它可个个都瞧上了?若有瞧不上的,可是就任她们沉进海里,淹死拉倒算了?”
“姑娘的命也是命,它若真有喜恶,怎么不托梦?它不是很会托梦吗?我若没办法游回来,昨夜里是不是就白白淹死了?”
余光瞥见汪师爷又有话说,她两眼一瞪怼过去:
“师爷说我逃婚必触怒海神,可师爷不妨睁眼看看————”
“外面天亮了!”
“没有雨了!”
第五章后半段大修了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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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