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睡被发现的卫不染,不情不愿地重新睁开眼睛,警惕地看着前方的人。
时跃眼睛一弯:“还真是在装睡啊。”
卫不染:“……”
时跃将自己的椅子拖得离病床近了点,又起身到处找杯子:“先喝点水。”
卫不染没出声。
好歹在柜子里翻出杯子和一个旧式水壶,时跃如获至宝,当即端起水壶揭开壶盖,姿态豪放地往小小的水杯里灌水。
那姿势,与其说是倒水,还不如说是扛着喷枪在干仗。
于是,水壶里的水不负众望地喷到了外面。
卫不染实在看不下去了,哑着嗓子道:“够了——都洒了!”
时跃:“咦?哦,好的。”
他随手擦了下台面,将水递给卫不染:“来来,喝水。”
卫不染看了眼依然满是水渍的台面,收回视线,接过杯子,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杯水喝完,时跃又问:“饿了吧?有面包。或者我去外面买个粥给你?”
卫不染的确是腹中空空。
虽说输了葡萄糖,依然抵挡不了没有进食带来的饥饿感。
他转头看到了旁边的面包。
这种面包,和那天晚上,那个姓蒋的递给自己的面包是一样的。
卫不染从不挑剔食物。但看到这包装,他的嘴唇还是无意识地绷成一条线,脑子里跳出了那不耐烦的嗤笑声,和看笑话般任凭自己被塞进后座时的神色。
当时嘴里似乎还留着面包的甜香味。可没过多久,这甜香就变成了带着铁锈气的血腥苦涩。
卫不染的身体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时跃自然不知道这么多。他只是察觉到,原本脸色就很差的少年,在看到面包后更加阴郁了。
不喜欢吃面包?
那也正常。我还不喜欢喝牛奶呢。
时跃便起身道:“我去给你买碗粥——青菜粥可以喝吧?”
听到时跃的声音后,卫不染醒过神来,哑着嗓子道:“不用!不用这么麻烦!”
然而时跃已经快步迈出了门。
不过十分钟,这人便拎着粥和包子回来了。
他笑着道:“你们这镇子,小吃店还真多,一条街都是吃的。”
“不像北都那边,要找个便利店都得跑出三里地。”
粥很热,包子很香。
卫不染终是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
风卷残云般吃完了。
卫不染拿起打包盒附带的纸巾擦擦嘴,有些讷讷地道:“多少钱?”
正在椅子上刷游戏的时跃没听清:“嗯?”
卫不染:“多少钱?我……我以后还你。”
“还有这些面包牛奶,我也会还你钱的。”
时跃睁大眼睛,刚想说“你开什么玩笑呢”,又骤然想起代有成说过的话。
代有成说,“我没跟我外甥说他妈他爸留了多少钱给他,怕他知道自己有钱,心就野了。”“我想培养他懂得感恩,让他明白我们养他不容易,所以他在我家吃了多少,用了多少,我都一笔笔给他记下来了。”
这老畜生,不仅挖空心思吞光了外甥的钱,还要巧立名目站在道德制高点。
时跃犹豫一下,心想按照现在这孩子的心理状态,不如先顺着他说,便道:
“面包你不吃,我拿走。”
“其他的一共九十块二毛。”
“你要是想还,要不记个我的微信号?等你有钱、有手机了就转我。”
卫不染点了下头:“好。”
大约是吃饱之后脑子总算能转了,卫不染终于意识到一件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自己好像都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
时跃道:“我叫时跃。时间的时,飞跃的跃。”
他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都写在纸上递给了卫不染。
“我们是……是一个检查危险品的特殊部门。”
接下来,时跃三言两语的,将这次的事件简单归纳为“代有成卖了违禁品,北都的相关部门前来调查”,最后告诉卫不染:“代有成他们肯定会被公诉的,没有资格再做你的监护人了。”
听到这里,神色黯淡的卫不染一下抬起头,脸上第一次有了亮色:“真的?”
时跃笃定点头:“真的。”
卫不染眼里带着期待:“那……以后我可以自己生活了?”
时跃摇摇头:“这不一定,得看民政部门那边怎么安排了。”
毕竟这孩子刚15岁,法律上来说是必须有人承担监护责任的。
卫不染的眼皮又垂了下去,没说话。
时跃看着对方神色郁郁的落寞模样,下意识抬起手,想要摸摸对方的脑袋——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的头发丝,卫不染就往回一缩,满眼戒备地看着他。
一看就是被打怕了,条件反射地抗拒任何肢体接触。
时跃心里先是一紧,再是一阵隐隐的愤怒。
他把手收了回来,慢慢道:
“我会一直盯着这件事。”
“我保证,你不会再遇到这么糟糕的监护人。”
卫不染没接话,但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时跃在心底叹口气,也不打算和一个孩子较劲,只是重新坐回凳子,换了个话题:“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你配合。”
他让卫不染把那天打开钱包、药丸自毁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卫不染说完之后,盯着时跃的脸,好一会儿没说话。
最后还是时跃道:“怎么啦?”
卫不染的声音带着点掩藏不住的惊讶:“……你……你相信我?”
时跃:“相信。”
卫不染:“……你不认为,我是为了逃避干活儿,偷偷把药丸丢了、藏了或者踩碎了?”
时跃笑了:“你又不傻,怎么会撒这种离谱的谎。”
一个少年是不是撒谎成性,还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来的。
卫不染舔了下嘴唇,搁在被子外面的手悄悄缩回被子,攥紧了那张写着时跃姓名电话的小纸条。
他小声道:“其他人都不相信的。”
时跃这次忍住了抬手揉他脑袋的冲动,只道:“那是他们傻,或者坏。”
卫不染的眼睫毛轻轻抖了几下。
时跃看到这孩子的戒备心稍稍降低了些,便又胡扯了几句什么相关人员都要接受检查一类的,掏出一根“钢笔”:“按照流程,我们需要看看你的身体有没有异常。”
这是异控局的研究院制作的“简易异能测试笔”,可以快速判断受试者有没有异能。
没曾想,刚刚脸色明明缓和下来的卫不染,看到这只测试笔以后,神色骤然一变:“这是——”
他又看向时跃:“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时跃忙道:“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测试,不需要采血,也不会做任何的侵入性检查,只需要你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将手指塞进这一端就可以了。”
卫不染盯着时跃的眼睛,足足半分钟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从那双眼睛里,时跃读出了一种异样的、难以形容的冷。
卫不染这么抵触这件事吗?
……难道他以前曾经被强行抽血,或者被强制做过什么检查?
时跃只得放缓声音:“这确实是个小测试。但如果你很抗拒,没关系,我们可以以后再查。”
卫不染:“不用,我现在做。”
他伸出手,赌气一般地迅速将手指塞了进去。
时跃注意到,卫不染瘦削纤细的手指上,有好几处鲜红色的脓肿。
是冻疮。
是长期接触冷水、手部又没做好保暖才会被冻成这样。
时跃在心底再次叹口气。
两人都不说话了,一起盯着测试笔顶端的指示灯。
黄色,代表存疑,需要再详细检测;绿色,代表确认有异能;蓝色,代表只是普通人。
按照时跃的猜测,卫不染不可能没有异能。
指示灯要么是绿色,要么是黄色。
说实话,时跃其实挺希望这孩子是个潜在异能者的。
虽说华夏泱泱大国,但异能者的数量是真少啊。少到有些地方的分局,全局上下都凑不出一个真正的异能者。
而对于卫不染本人来说,作为异能者接受照顾和培养、不必再留在这个地方,想来也是一个很有利的改变。
至少,他不会再长冻疮,不会再被烟头烫。
在盯着指示灯出神的这几分钟里,时跃甚至已经开始畅想,自己把这稀罕的异能者带回北都、让他接受培训的情形了。
一旁的卫不染瞥了眼神情专注的时跃,嘴唇不知何时又绷成了一条直线。
五分钟过去。
指示灯亮起——
蓝色。
代表没有异能的蓝色。
时跃惊讶得张大了嘴:不会吧?
不管是卫不染的描述,还是自己和他相处时的那种直觉,都表明这孩子有异能啊!
卫不染将手抽出来,在空气里甩了甩,木着脸道:“测完了,怎么样,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吧。”
时跃忙道:“不会,结果挺好。”
“结果是你身体没有异常——这挺好的。”
卫不染垂下头,在时跃看不见的角度,冷笑了一声。
时跃还想再问些什么,卫不染直接道:“我困了。”
非常明显地在赶人走了。
时跃不明白,明明方才这少年都愿意交流了,怎么突然之间再次拒人千里。
恰在这时,他左手那根用枯草编成的手环,窸窸窣窣抖动起来。
这代表着诡域里的芒草小怪们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要向他报告。
时跃握住手环,说了声“你先休息。我有时间再来看你”,便匆匆推门离开了。
剩下卫不染呆坐在病床上,心里是一阵阵的气恼,还有些不知从何而起、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难过。
他见过那只“钢笔”。
好几年前,在父亲的案头,他见过。
他还记得父亲很严肃、很急切地告诫自己:
“将来要是有人拿着这样的笔找你‘做测试’,测完让你跟他们走,或者有人让你去一个叫‘调查局’的地方,你要记住,别去,别答应,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明白吗,不染,那很危险。”
“不染,你记住,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那个叫时跃的,就是来自于那个什么调查局的吧。
做出什么相信我、对我好的模样,果然也只是……只是在找他们需要的人而已。
现在发现我没有通过“测试”,他自然不会再搭理我了。
还说什么“有时间再来”。
他不会再来了。
卫不染往下一躺,用被子蒙住了脑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