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骨子里还带着未脱的稚气,闹了半晌才歇下来,重新望向窗外。小镇的暴雨来得汹汹,去得也利落,此刻云层已散开些,露出些微暗沉的天光。雨势一停,便没了多留的理由,程井收拾东西时,总觉那灰蓝眼眸的店员,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他精神有些恍惚,只当是错觉,便跟着安杰斯转身离开了咖啡店。
等回到住处,夜色已漫上屋檐。导师艾德里安正坐在靠窗的小桌旁看书,暖黄的灯光映在他银灰色的发丝上,见两人衣角沾着湿痕,便合上书页,关切道:“刚刚外面一场暴雨,你们先去洗个热水澡,洗完下楼吃晚餐。”住处的吃食向来是众人轮值打理,不过偶尔艾德里安也会亲自下厨。
程井点头应了声“好”,安杰斯也漫应着“嗯”,两人互相推搡着上了楼。刚进房间,程井正要从背包里翻找换洗衣物,安杰斯已抢先一步,三两下褪去衣物,光着膀子就往浴室冲,肩头的金发还沾着点水汽,晃得人眼晕:“这次我最快!”说着,还从浴室门缝里探出头,吐舌做了个鬼脸。
程井无奈摇头。这家伙在学院里向来是优雅矜贵的公子模样,谈吐得体,引得不少男女趋之若鹜。若是让那些痴迷他的人瞧见这副模样,不知还能不能维持那份迷恋。他褪去有些湿润的里衣,搭在椅背上,等下得拿到楼下火炉边烤烤,免得受潮。浴室里很快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程井走上前踢了踢门板:“洗快点,安杰斯,这儿可不是你家豪宅。”他实在费解,安杰斯一个男生,洗澡竟能磨蹭半个多小时,比姑娘家还要讲究。
这层楼共有三间卧室,他和安杰斯同住一间,另外两间分别住着导师与学长Lee,还有小组里唯一的女生安妮。安妮与程井算是旧识,两人来自同一个城市,后来一同考到X市读大学,平日里格外熟络。至于 Lee,则是个纯粹的学术狂,眼里似乎只有实验数据与研究报告,鲜少参与他们的闲谈。
两人先后洗完澡下楼时,安妮正坐在火炉边的矮凳上烤火,火光映得她脸颊通红。见两人下来,她眼睛一亮,挥了挥手:“嘿,你们可算回来了!我在楼上睡了一下午,竟没听见半点动静。”
“能听见才怪,”安杰斯半开玩笑地挑眉,“你怕是我见过最能睡的姑娘,打雷都吵不醒。”
安妮将脸颊旁的卷发别到耳后,不服气地反驳:“总比睁着眼睛数羊好吧!反正也没什么事,睡觉不可以嘛,你说对不对,Well?”
程井手里拎着湿衣服,正往火炉边凑,闻言笑着帮腔:“是是是,没事多休息。咳咳,安杰斯,你干嘛老跟安妮拌嘴?难道你俩是欢喜冤家?”
安杰斯闻言没太大反应,反倒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安妮则立刻举起手,比了个大大的“ד:“才不要和这家伙做冤家,孽缘还差不多!”
这时,Lee 踩着陈旧的实木楼梯走了下来,楼梯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属框框镜,镜片反射着火炉的暖光,语气严肃:“明天就要下洞了,该保持充足精力,而非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
三人面面相觑,刚要收敛语气,艾德里安从厨房出来,扬声唤道:“晚餐做好了。”艾德里安做的饭菜算不上美味,但能妥妥填饱肚子也不错。饭后,程井主动包揽了收拾餐具的活儿。
收拾妥当后,导师并未上楼,而是让众人围坐在火炉边,指尖叩了叩炉边的木桌,言简意赅地交代了明日行程:“明天早上地导会开车送我们去山洞入口,领路的人已经在那边等候了,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翌日一早,几人整装待发,准时坐上了地导的车。地导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笑容憨厚,一边稳稳地握着方向盘,一边滔滔不绝地向几人介绍小镇的风土人情:“我们这里虽然不太出名,但人文景致可不差,夏天来避暑度假,是再好不过的了。”车子行驶了两三个小时,后座的四人挤得有些局促,三个大男生加一个女生,腿都伸不开,一路下来也算苦不堪言。
终于抵达山洞路口,程井最后一个跳下车,甩了甩胳膊腿,活动着僵硬的筋骨。忽然,安杰斯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你快看,是昨天咖啡店那个店员!”
程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正和导师交谈的,果然是那位黑发青年,轮廓温润,略长的黑发尾,灰蓝眼眸在天光下泛着清浅的光,正是昨晚让他一时失神的那人。“难道他就是带我们下洞的领路人?”
“多半是了,”安杰斯挑眉,“没想到那家伙看着文质彬彬的,还是个探险家。”
“你们在说什么?”安妮好奇地凑过来,顺着两人的目光望向青年。
似是察觉到他们的注视,黑发青年转过头,朝他们温和地笑了笑。导师连忙朝他们招手,将几人唤到跟前介绍:“这位是托林,接下来的洞穴探险,由他为我们引路。”
“你们好,”托林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简单打了个招呼,他语气略带严肃道,“下洞前,麻烦各位仔细检查好随身装备,绳索、头灯,应急药等是否完好。”
众人依着托林的叮嘱,指尖逐一审视绳索卡扣、头灯续航与应急包密封,确认装备无虞后,才跟着他踏入林间。今日天朗气清,是小镇难得的好天气,林间没有往日的晨雾缭绕,阳光透过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照亮了脚下铺满腐叶的小径。二十余分钟的跋涉后,一行人穿出密林,眼前骤然开阔,竟是一处临海的悬崖,湛蓝的海水在崖下翻涌,浪花拍击岩石的声响远隔数丈都清晰可闻,而他们要找的洞口,正藏在悬崖下方。
通往洞口的小路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两侧便是陡峭的崖壁,海风卷着咸湿气息扑面而来,脚下的岩石被海浪侵蚀得湿滑异常,稍一不慎便可能坠入下方的深海。众人依次下行,程井落在后面,目光始终紧锁着前方的安妮。她身形略圆润,双手紧紧抠着崖壁上的凸起,脚步迈得格外小心翼翼。
待安妮走到程井身前一步之遥时,脚下突然一滑,竟是踩到了一块附着在岩石上的湿滑海苔,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程井的方向踉跄跌去。程井眼疾手快,立刻伸出手牢牢攥住她的手腕,可安妮下坠的冲力带着惯性,让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后背几乎要贴上悬崖边缘的虚空。一旁的安杰斯见状,正要伸手去扶,托林却比他快了半步,长臂一伸,一手揽住程井的后肩,一手稳稳托住安妮的腰腹,硬生生将两人下坠的势头稳住,缓缓扶着他们站定在坚实的岩石上。
“谢谢!”程井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若不是托林反应迅速,两人恐怕早已顺着湿滑的崖壁滚坠下去。托林松开揽着他肩膀的手,指尖带着岩壁的微凉,语气沉稳:“没事就好,脚下留心些。”
安妮也定了定神,脸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连忙向两人道谢:“多亏你拉我一把,Well,刚才吓死我了,谢谢你们。”经此小插曲,众人下行时愈发谨慎。
抵达洞口时,程井才看清它的模样,竟是一处天窗式的开口,阳光从上方斜射而入,在幽暗的洞底投下一圈朦胧的光。托林熟练地将登山绳索固定在洞口的岩石锚点上,反复拉扯确认牢固后,示意众人依次顺绳而下。安杰斯第一个抓着绳索滑了下去,落地后还仰头朝着程井挥了挥手,头灯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出一道亮弧。
程井握着绳索缓缓下降,打开的头灯在四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洞内幽暗深邃,越往下,光线越稀薄,只剩下头灯的光柱刺破黑暗。岩壁粗糙冰凉,指尖能摸到凹凸不平的岩层纹理,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岩层的腥气。他和安杰斯、安妮虽有户外采集的经验,却从未涉足过这般幽深的洞穴,心底莫名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这种直觉在程井心头格外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