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问天涯 第8章 旧梦来袭亦难忘（上）

有些事，若是能不再记起，或许才是真正的了却。

凌若白低下头来苦笑：要说了却，他又何曾真正了却过？就算没有眼前此人勾起过往的记忆，同样还会有其他人、其他事来勾起，他人在，命在，这世间就不会允他了却。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凌若白迅速转身背对天涯，颤抖的手按在胸口，隔着素白的布料，心跳声震得肋骨生疼。

天涯看到青浣来过又飞走了，知道这是给他传讯，看来是紫霄山有事，他没空在此处耍嘴皮子了。

见药师转了身，天涯也觉得时机正好，他伸手出其不意地在凌若白的脖颈上重重一击，然后在他倒下的瞬间将人揽入怀中，再横抱在怀。

看着晕过去的凌若白，天涯温柔道：“不叨扰，先生就随本座回凤翔台小住些时日。”

言罢，天涯周身紫金光芒如沸鼎中翻涌的熔金般迸发，筋骨寸寸作响，顷刻间化作三丈有余的紫凤真身。

羽翼上流转的盘古族人的金纹，昏迷的药师趴在紫凤背上，尾羽扫落满坡枯叶，振翅直冲云霄。

当空烈日似熔炉倒悬，半山腰的蛇型冰雕却凝若千年玄冰，没有丝毫要化的痕迹。被困其中的蛇妖扭曲的面容清晰可见，她浑浊的竖瞳里翻涌着怨毒与不甘，眼睁睁看着自己垂涎的男人被紫凤驮着，化作天际一点金芒消逝。

不过须臾，冰雕表面泛起蛛网状裂痕，蛇妖喉间发出垂死的嘶鸣，最后一缕生机消散的刹那，整座冰雕轰然崩塌，化作漫天晶莹的雪霜。雪雾翻涌凝聚，竟重塑成一位白衣胜雪的女子，三千银丝无风自动，眉间朱砂红得妖异，宛如凝固的血滴。

她冷若冰霜地歪头打量地上蜷曲的蛇妖尸骸，绣着银纹的靴尖重重碾过蛇妖脖颈，听着骨骼碎裂的脆响，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纤长手指捻起天涯遗落的凤翎，那羽毛在阳光下流转着霞光，却在触及蛇妖心脏的瞬间迸发刺目金芒，蛇妖尸身如遇烈日残雪，刹那间灰飞烟灭，唯有一颗青墨色妖灵悬浮空中。

凤翎骤然舒展成半透明的伞面，将妖灵稳稳兜住。女子玉手轻扬，凤翎伞化作流光没入掌心，她整个人化作一缕白雾，在山风呼啸中消散无踪。

凤翔台上，天涯把药师直接抱回了自己寝宫，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柔软舒适的榻上，像是带回来了一件稀世珍宝。替药师盖上薄衾后，天涯伸手在他脸上轻抚了两下，然后满足地踏出了寝宫。

青浣就在殿外候着，见天涯出来，她忙上前行了个礼：“主人。”

天涯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青浣八卦地往寝殿里看了看，而后迅速跟上天涯的脚步。

“主人，你这是把谁带回来了？”

天涯：“少室山的药师。”

青浣一脸难以置信：“就是那个……小葵的师父？主人你不会是把人打晕绑回来的吧？”

“聪明！”天涯夸赞了一句。

青浣腹诽：原来不用钱解决的办法就是这个！那我也会啊！

天涯傲骄地背着手往大殿走：“你急着唤本座回来，所为何事？”

青浣：“主人，属下今日见到后山上的飞禽走兽都神思怪异，好像是被什么邪祟声音乱了心智一般，不知是不是那怪物快醒了？”

天涯的脚步停住，眉毛微抬流露出一丝惊喜：“走，随本座去后山看看。”

等二人走远后，榻上的凌若白睁了眼，他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天涯离去的方向，而后轻抬手臂。

一只蓝色的蝴蝶从凌若白的袖中飞出，扑动了几下翅膀，然后停在他曲起的指尖上。

凌若白看着蝴蝶道：“去看看。”

蝴蝶听话地轻抖了两下翅膀，而后飞走了。

凌若白踩上铺满孔雀羽与天鹅绒的软垫，看着鎏金烛台折射的光晕在穹顶游走，将墙上振翅欲飞的凤凰图腾染成流动的紫金色。他指尖划过青玉案几上的凤形烛台，雕工精湛到连尾羽的翎眼都栩栩如生 。

软榻上的五色凤尾羽被泛着冷光，像是将昔日那人的羽翼拆碎重组。若白坐在软垫上，伸手轻抚羽被，冰凉的触感渗入掌心，突然想起那个回忆里的少年，爱穿他亲手做的素布衣衫，每天都盖着粗糙的棉布被入睡，也是一副开心满足的表情，而今他的这方寝殿，奢华到连窗棂都镶着金丝，折射的光芒刺得人眼眶发酸。

“现在的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昆仑山

“好了。”仓凌宣布，英俊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温和的喜悦。

面前一只孔雀大小的紫凤腿上上了药，缠着布条，冲仓凌叫唤了两声，又小心翼翼地走了两步，确定没事了才撒开爪子到处跑。

紫凤一边跑还一边欢快地鸣叫。凤的叫声很好听，尤其是未成年还不会化形的小凤，叫声悦耳，听着如歌唱一般。

仓凌微笑着看着那紫凤奔跑撒欢，心情也是极好。

紫凤拍了拍翅膀，抖动几下之后便飞了起来，一下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上，站稳后又轻拍翅膀叫唤，像是在和仓凌打招呼。

“哥哥看见了，你小心点啊，伤口还没长好。”

紫凤冲仓凌扬了扬头，鸣叫了两声应允，便再度振翅飞远了。

仓凌目送紫凤飞远后才转了身，进了一间小木屋里，添水、做饭，像往常一样忙碌着。

仓凌有午睡的习惯，这日刚睡下后不久，就被院外传来的鸣叫声吵醒。他起身来来屋外，看见紫凤拍着翅膀冲他叫唤，紫凤面前还有一只藤篮，里面装好小半篮蓝色的小野果。

“这些是……你给我采的蓝棘果？”

紫凤扬着头，欢快地拍动着翅膀，发出两声悦耳的鸣叫。

仓凌走上前蹲下身子，笑着摸了摸紫凤的头。从藤篮里拿出一颗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随即露出赞叹的表情，果真是香甜多汁，熟悉的味道。

“刚刚上午我还在想，好久没吃过蓝棘果了，还是小时候在扶桑吃过，那时候我家附近就有很多蓝棘树，那树每隔一百年才结一次果，我可馋了，每次都会采好多，吃不完的就找一些藤蓝装着，再藏在扶桑母树上，盖上厚厚的蓝棘叶。有母树的神泽滋养，果子不会坏，我慢慢吃，也能吃好几十年。”

笑着说完回忆，仓凌又吃了几颗果子。

紫凤在仓凌脚边转来转去，欢快地叫着，仓凌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紫凤就一直跟着仓凌转悠。

仓凌弯下腰摸了摸紫凤的头：“你这个小家伙跟我挺有缘的，而且心有灵犀。”仓凌抬头思考了一下，又道：“你还没有名字，不如……就叫灵犀吧！”

紫凤听得懂仓凌的话，这个名字让他眼睛发着光，扑动了两下翅膀，飞到半空中，在仓凌的头顶上盘旋了几圈，落在梧桐树上停了停，最后飞回仓凌身边，发出喜悦的鸣叫声。

紫宵山凤翔台

一位侍女端着水盆进来，见到醒了的客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低头恭敬道：“先生醒了？主人让奴婢来伺候先生梳洗，主人已经在前厅备好了酒菜，正等着先生。”

凌若白回头，温和一笑：“有劳了。”

一场梦回，凌若白也整理了一下情绪，简单梳洗过后便随侍女去了前厅。那里果然也是一个十分奢华的地方，到处都金光闪闪，摆满了各种昂贵奢华的金雕玉器，而且完全没有品味。各种雕梁画栋的地方也多是栩栩如生的凤凰图案，仿佛时刻都在提醒这里是谁的地盘。

凌若白露出一个无奈的浅笑，跟着引路的侍女继续往里走，进了正厅，凌若白一眼就能看见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是梧桐木做的，百年以上的梧桐，取最好的那部分木材，用神族法力拼接制成。

桌上足足有十多个银盆，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还有琉璃瓶装的美酒。两名侍女在桌边伺候，一人倒酒，一人摇扇。

凌若白抬眼，看到了坐在主位一身玄衣的男子，他应该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也是把自己掳来这紫宵山的人。

这男人身后左右两侧还站着三人，一个是年轻的青衣女子，貌美娇俏，身上还散发着神族才有的傲气。另一侧是对孪生子，一男一女，眼神肃然，冰若冰霜。

“过来坐。”天涯看着凌若白，拍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

目光对上的那一瞬，凌若白有短暂的失神。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在提醒着他，因为靠得太近了，原本属于自己的某些东西正在觉醒。

凌若白不着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温和地在天涯身边坐了下来。

凌若白抬眼扫了扫这大殿内，又看了看桌上丰盛的佳肴，开口道：“尊驾把我从少室山掳来，不知是何用意？”

天涯笑着朝凌若白举起杯：“先生言重了，我只是不忍见那些低等妖物叨扰先生，便自作主张，请先生来我这紫宵山凤翔台做客，如有冒犯，还望先生不要见怪。本座先自罚一杯。”

天涯一饮而尽，将空杯转向凌若白，深遂的眼眸中似乎藏着旁人无法读懂的深意。

凌若白浅尝了一口酒，露出赞叹的表情，随即又放下酒杯看向天涯：“尊驾请我来做客，我却还不知道尊驾是谁。“

一说到这个话题，天涯的表情立刻变傲骄了起来：“我见先生一身仙风道骨，应该也能识得，这凤翔台乃神族之力所化，我便是这凤翔台的主人。“

“我家主人是凤冥仙尊，属至高无上的凤凰神族。“天涯话音刚落，一旁的青浣就接话了。

凌若白面露惊讶，赶紧起身行了个礼：“原来是神族尊者，在下失敬。“

天涯笑道：“先生不必多礼，坐吧！“

凌若白再坐下，喝了口酒又道：“不过在下听闻，凤凰神族千万年以来都居于丹穴神山，不知尊上为何会另僻溪径，住在在荒凉的紫宵山呢？“

凌若白此话一出，戳中了青浣的痛处，她回嘴道：“我家尊上喜欢清静，不行吗？”

“青浣。”天涯唤了一声，也是明显提醒她闭嘴的意思。

尽管心有不甘，但青浣还是乖乖地闭了嘴。

凌若白：“是在下唐突，还望尊上和姑娘不要见怪。”

天涯道：“无妨。先生果然不是凡人，竟知道丹穴山是凤凰神族的居所。本座不是什么喜欢清静，而不是屑与一般的神族为伍，天下之大，也不是只有丹穴山能容得下凤凰神族。”

天涯这话里藏着深意，凌若白自然是明白，他当年是如何会捡到这只幼小的紫凤，到如今还记忆犹新。凌若白没再多言，若无其事地一边喝酒一边吃菜，索性当起了客人。

“我看先生似有不凡仙姿，又慧眼如炬，定不是普通药师，不知是何身份？”天涯又亲手给凌若白添满了酒。

凌若白不动声色地扫了天涯身后的孪生子一眼，接话道：“尊上想必已经让下属去探过在下的底细了。我久居少室山，就是一介凡俗布衣，略懂些医术，平日里喜欢采药制药，为附近的百姓诊脉治病。“

天涯也不笨，一听就知道凌若白已经识得了蛮蛮的身份，如此一来也更加能断定此人并非一介凡俗布衣。

端详此人，手边也没有任何神武，眉间没有噬血封印，身上没有妖气，看上去，非神、非魔、非妖，难道说……真是人族？

可他表面上云淡风轻，看似不染凡尘，实则一切了然于心，仿佛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人族之中，怎可能有这般超凡之人？

“我敬尊上一杯。”凌若白举杯。

天涯：“先生若不介意，可以唤我名字——天涯。我总叫你先生也有些见外，不知该如何称呼才能显得亲近些？”

天涯……

原来，他现在叫这个名字。

“凌哥哥，若是以后你不在昆仑山，灵犀该去哪里找你？”刚化形不久的紫凤瞪着充满灵气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问仓凌。

后者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看向远方道：“我若不在昆仑，就必定在天涯之间。我以神骨助你化形，日后你若想找我，只要朝着扶桑的方向长鸣三声，我便会知道。”

我隐于天涯之间，你忘却了所有，唯独不忘寻我。

“先生？”

天涯的声音将若白拉回了现实。

他淡然一笑：“在下姓凌，唤我若白即可。”

“凌若白。”天涯慢慢念出这个名字，似乎还细品了一下，而后才道：“凌虚不灭，若发为白。先生这名字我很喜欢。”

凌若白浅笑了一下，看向天涯身后：“还不知，这几位如何称呼？”

天涯指向右后方：“这是我的侍女青浣，自幼被我带在身边长大。”再转向左后方：“这是本座的护卫蛮蛮，三百年前被我从极寒之地捡回来的比翼鸟。”

若白点点头，看向青浣问道：“姑娘可认得小葵？”

青浣先是一愣，似乎没料到这药师突然有此一问，心虚了一瞬，才吱吱唔唔道:“不认得。”

凌若白转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喝起了酒：“那在下帮姑娘回忆一下：大约半年前，姑娘在少室山下偶然遇到我徒弟小葵，见他手拿‘归魂’，腰间还有乾坤袋，你识得那是神武，便认定小葵是一名收妖师，他腰间的乾坤袋里装着你想要的妖灵。于是你跟着他回家，发现他家穷得揭不开锅，便主动现身，提出以银钱换妖灵。”

若白的话让青浣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神情愈发不自然。若白又喝了一杯酒，继续道：“我那傻徒弟不识你神族身份，又以‘归魂’判断你不是妖族或魔族，便擅自作主把妖灵卖给了你。青浣姑娘，你要这妖灵何用？”

扶桑：在古代神话中，扶桑是极具象征意义的神树，根据《山海经》记载，十日 “浴于汤谷，栖于扶桑”，每日由三足乌背负，从扶桑枝头交替升起（“一日方至，一日方出”），这一记载表明：扶桑是十日（太阳）的居所与起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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