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爱人注定死在1940 第50章 chapter 49

防空洞是黑暗而静寂的，外边地面上的动静，却会传下来无限地放大。

“啪嗒，啪嗒。”

有很多的脚步声而过。

“刺啦。”是那些刺刀在刮过地面，在草堆间掠过的声响，仿佛就在头顶。

还有嘈杂而叽里呱啦的骂声：“那些学生人呢？都跑哪去了？”

“别追了！小泽长官受伤了，先撤吧，下回定要他们好看。”

这群恶鬼在退散，但也可能有着陷阱，不能当下轻易出去。

“待过这一晚吧，明日会安全些。”宋逢年同她道，“我带了些水和食物，先前藏在这里过，要吃点吗？”

黎颂摇头：“我不渴，也不饿。”

她轻仰着脸闭了下眼。

“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呢……你说，他们能找到吗？”

能找到她口中的未来吗？

连她都不确定。

需要有人在这时告诉她，是能找到的，仿佛才能真的笃定。

起初宋逢年没出声。

她以为他，不会正面回答了。

或许是像电车那回，或像前几回在宁城，他都曾假装没有听见。

空气安静了会儿。

“找不到又如何呢。”宋逢年答道。

他正在寻找水，背对着她擦亮了一根火柴。微弱的光亮，映在黑暗中轻晃着。

他语气散漫道：“找不到那样的未来，难道中途便放弃……不再继续对付那群敌人了？当然不可能。”

“即使魂飞魄散，湮没在黄土之中，我们也不会遗憾。”

他认真地回答道。

火柴燃烧的时间本就短暂，等他取完东西再转身时，已经轻声熄灭了。

黎颂在这光亮中，刹那瞥到了他的轮廓。他收敛起往常的不正经，垂着眼，千言万语缄默成了平静。

她坐在地上轻抱着膝盖。

“上回你说，相信我说的未来，原来那时是哄醉鬼的啊。”

刚刚闪过短暂的火柴光亮，像在二人的窗户纸间，灼亮出一个洞来。

这里太安静，没人陪她说话。

除了唯一已知她来历的宋逢年。

青年也坐下，坐在她旁边。

他倚在石壁旁静默半晌。

昏暗中他动下眉，眸光掩去寂寥：“那天不是说过，你会断片吗？我看，你记得还挺清晰的。”

黎颂语气轻闷道：“会断片的……我写下来了而已。”

他意有所指地问：“那你还写别的了吗？”

闻言她想起什么。

偏过脸不去和他对视，飞快打断道：“当然没别的，我只记着写下了，我告诉过你未来的事情。”

只是这样。

她才不承认更多的事情。

“哦。”宋逢年语调平淡，像在和她作对，“我那日确实是哄醉鬼的，没有相信你，口中的那个未来。”

黎颂原本还笼罩在方才的阴影里。

听到他的话语后，轻睁大眼，被激得轻鼓脸颊：“……你不相信？”

他居然骗她不相信。

她转身坐起，认真地同他从头说起：“你记得初见吗？其实是在现代的某一天，我收到了你那本手札。”

“再睁开眼时，我便出现在了尸堆里，和你面面相觑。”

是宋逢年把她扒拉了出来。

他轻耸肩，含笑道：“怪不得，当时我还数过那车上的人数，最开始里面没有你。”

她一鼓作气继续道：“第二回我来这里，是触碰到了你的一枚指印。”

距那时起，已过去两三个月，比她原本预想的更久。

这两三个月，她遇见了很多人和事。现在想起已恍若隔世，有种不再一样的心境，不再那么好奇又活泼。

她说到这里轻吸下鼻：“我之前有一些天真。”

“觉得也许是命运选中了我，我不能辜负，来到这里得救更多人……但却没能做到。”

她好像只是个旁观者。

曾经救过的人，最后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失去。

“你以前说，你肩上扛了很多逝者。”

黎颂轻碰自己的肩，出声道：“我现在也是这样，她们都让我往前跑，别回头。”

“好几回了。”

“我闭上眼，她们好像就在眼前，一直对我说这几个字。”

他们都扛了好多人，肩上沉甸甸的。

不知何时才能真正走出，这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带着这群人去往更好的未来。

宋逢年静静地听着。

他在黑暗里摸索，听声响是纸张在翻动。应当是她提到的，他那本随身带的手札。

“你找这个做什么？”她问。

他弯眼说道：“想看看，能不能有办法，送你回原本的未来。”

黎颂轻怔住。

没想到他听后，不是对她怀疑或嘲笑，而是在想这个。

他见她出神，抬手在她面前轻晃。

“我猜世上的事物，是有因果联系的。第一回离开，应该是我在手札上，写了你的名字。”

他推测道：“那若是你再想回去，只要找到那枚指印。还有印象吗，它在哪里？”

闻言黎颂顿住。

她眼前浮现了那天的场景。

下雨天，无字碑上。

刻得深邃的一枚梅花状指印，雨落在上面，像是谁掉下来的眼泪。

如图昭示着什么注定的命运。

“……不，你找不到的。”

她意识到后当即否认：“它不在这里，也不在手札上。”

她试图让他的注意力，从那指印上移开：“我不急着回去。”

“这里有我的朋友，有遗憾，有没报的仇……我还可以作为现代记者，用相机手稿，记下更多的罪证和故事。”

“别急着赶我走。”

她眼中带泪，声音闷闷的：“我现在不想回去了。”

宋逢年没接话。

黑暗的洞中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看不到他的反应。只隐约瞥见，他在出神想着什么。

黎颂怕他还在想那枚指印。

她轻扯他袖子，移开话题：“你今天得当我的听众，听我继续讲未来的事。”

“那些时晚，程彬之他们，曾没听完的内容，你得听完。”

不能再有没听完的遗憾了。

“这么急，非想让我听？”他语调扬起，“难不成是担心我以后，比他们死状更惨烈些？”

他居然还这样笑着说，有心情开自己的玩笑。

她抬手捂住他的唇：“呸呸，你真是胆子大，什么玩笑都敢开。”

她放下手，望着眼前的旧时代青年：“陪我聊会儿吧，这里也只有你相信了。”

宋逢年似是轻叹了气：“好的，颂歌小姐。”

他有礼地陪聊起来。

顺着她的话提问：“那未来，是什么样的呢？”

他又擦亮根手里的火柴，让她能瞧清景象，也让降温的防空洞里，温暖了些许。

黎颂在亮光里。

才瞥见刚刚自己拽错了。拉的不是他肩处的袖，而是衣领。

他被她轻拉到了面前。

青年手上还有燃起的火柴。

和她近在咫尺地对视，侧了下脸，二人鼻尖都挨得有些近。

她话语卡壳了下：“未来啊……未来就是上回我醉时，和小宝说的那样。没有战火和饥荒……”

“这个我听过了，说点别的吧。”

他居然还挑上了。

黎颂轻瞪他：“那你想听什么？”

他掀了下眼，目光专注地在看她，又或许是火柴太亮带来的错觉：“讲点别的吧，比如，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讲的。”她移开视线轻声道，“和你们一样的同龄人，很普通的人，你之前说过的。”

“你在宁城，我也在这里长大……你在八十多年前，我在八十多年后。”

命运可真是有些神奇。

宋逢年莞尔：“我好奇想听，不行吗？”

“如果江时晚她们，还在这里的话，应该也会很想听。”

也对，即便是普通人的生活，对他们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

黎颂怅然望着黑暗，回忆着道：“在未来天很晴朗，不会灰蒙蒙的。”

“我以前的学校里，也有像这洞口外，那么高的百年古树。会坐在树下看书，或是写笔记。可以去河边散步，坐着小船吹会儿风，有各种平凡的喜怒哀乐。”

“我那时的愿望，是成为一名厉害的记者。能去记录那些，别人看不见被埋没的故事。”

“现在也算是一语成谶。”

她在黑暗中仰起脸，轻声自嘲般地道：“如今的我，也是这故事里的一部分了。”

宋逢年轻嗯了声。

他在这时又燃了根火柴。

他们曾像隔着窗户纸，彼此好奇过，另一端的对方。

如今火苗燃烧着，横亘着八十多年的光阴，宛如在这一瞬消失。

青年乌黑的眉轻挑，他俯身望过来，眼瞳凝视她，神色很专注。

“你在看什么？”黎颂问他。

“在看你说的未来的世界。”他眼尾如弯月，“应该会很漂亮。”

也不知他在真的说未来，还是在指眼前的她。

听上去仿佛一语双关。

黎颂别过脸。

她感觉脸颊，被火柴燃起的光映得发烫。心跳如鼓，怕再多去看他一眼，那心跳会更止不住。

他干嘛说这种引人误会的话语。

她有些结巴：“聊天就聊天，你别靠我这么近。”

宋逢年握着火柴。

他笑起来，眼底笑意在光亮中，时隐时现：“嗯，是想和你说这次我信了，不是把你当醉鬼哄。”

“是真心的。”他呢喃道。

防空洞里寂静，偶尔会有回声重复了两遍，青年说的真心二字。

黎颂轻抱膝盖，语气怅然：“既然相信……那你记得有一天，和时晚程彬之他们一起，到未来找我吧。”

“……你们可不要食言。”

她在昏暗中瞧他。

瞧他的眉眼，瞧他眼角带笑的模样。想起方才那瞬间，心跳异样的悸动。

他方才好像模棱两可地，朝她表明了心意。

她动下眼睫，也一样最后只选择，用一种含蓄的方式告诉他。

“如果抵达不了未来。”她轻声道，“那希望我们能一起，躲在这个防空洞里。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被命运找到。”

若时间能停在这里。停在今夜。

她喜欢的这个人，不会死在命运的洪流里。应该永远是这样，年轻，散漫含笑的模样。

注：“不要被命运找到”，来自简媜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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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chapter 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