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芝开始写东西了,她觉得除了他和孩子之外,也许还剩写作可以提起她的兴趣来。她也知道,再这些下去是不行的。虽然已经万念俱灰,但是要强的天性多少还剩下一些,要她不愿意彻底枯萎下去。
中稿之后她已经开始写下一篇了,已经写了一半,也是为了能再得到一笔钱生孩子。
她又开始写的时候,想起那时候房老、老廉、小林还都看了她写的东西。出乎意外房老也觉得好,不是那种场面话,还就细节和她讨论过。那时候老廉还活着呢。
其他两个人应该不会在那里工作了,已经有了那么一笔钱,希望不要稀里糊涂没有了。现在的世道,真是难说。家里的钱不就是被爸爸和后母都打了水漂吗?妈妈那样省吃俭用,还动不动出去帮忙贴补家用,自己连好看衣服都不舍得买。每次路过都要看好几次,最后也舍不得买,直到被卖出去了。给爸爸倒是舍得买那样贵的皮袍子。
喝!妈妈就是傻。
他抱着小猫咪,和小猫咪玩举高高,王佳芝坐着往床头的花瓶里插芍药花。
“不要再买这花了,冬天好麻烦的。”
“没什么的。”
王佳芝知道,花根本不是买的,冬天,花店哪里有芍药花。还不是当权者的特权,可是劳民伤财不值当。虽然说你不这样别人也是一样,省不了,可是她还是不安心的。
说起她新写的小说下个月刊出,信里编辑讲很看好。
王佳芝却是淡淡的,道:“也许根本不好呢,人家只是客气罢了。”
他笑道:“怎么会呢?”
王佳芝笑道:“没有希望就永远不会失望。”
她又忙道:“小时候就是,说画画比赛,现场画,我废寝忘食练了三个月呢。结束才讲,只设团体奖。其他两个没好好练,画的不好,什么都没有。还有作文比赛,改了好几遍呢,就第六名。唉,得失心没必要太重的。”
他知道,她指的根本不是这两项,只是不愿意他担心。
王佳芝转过头,把芍药花一朵朵花茎底下剪上斜口,插进花瓶里。
“你要是再多得几分,其他两个不好,也能得个第三名了。”
“前三名都是内定好的,能给你个第六名已经很不错了。”
前三名的奖品是高档文具,她很想能拿到,卖掉添些钱买一双像样的鞋。最后只给了一个笔记本。画画比赛更是,赔进去好多钱买宣纸和颜料,那纸就好贵,什么都没有。
现在想来王佳芝心里还忍不住叹气。自己辛辛苦苦的熬心血,最后怎么都好像是自己的错了。
电话里易太太得意嘲讽的那语气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还有那群人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还有老吴那猪肝一样的脸和要凸出来的眼睛,还有临死邝裕民恶狠狠的像她咬牙。
哪一次不是一腔孤勇,豁出去一切,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些。都成了自己的错了。
最近有个女演员指责奖项多数是暗箱操作,缺乏公平性和专业性,好多人指责她是嫉妒,话说得很难听。
她对那演员谈不上喜欢,不过觉得她容貌气质都很好。这样做也确实是有失分寸,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很败好感度。
不过倒也能理解,她确实有才华,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也不是一两次,是次次希望很大,次次落空。见有人竟然上来就得了那样大的奖,当然大受刺激。
得奖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天时地利人和,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但次数多了,免不了要心灰的。好多流氓也确实坏,要指责她就事论事也没什么,可就是,只要要攻击她,就一定要把她脱过衣服的事情拿出来羞辱她。
人家牺牲这样大,又没有惹到谁。最后颗粒无收还不够。流氓们恶心的看人家演的电影取乐,又道貌岸然的拿这件事情来攻击人家。
真是看不惯。
过去总是看不起那群好逸恶劳,诸事都瞎糊弄的人。现在看,那样至少不会失望。
那群人渣不就是瞎糊弄,后来她才明白过来,合着连一本正经的邝裕民都是糊弄,就自己傻乎乎的认了真,遭了他们的算计。该死!
赖秀金负责做饭收拾屋子,她最多煮饭煮鸡蛋泡个咖啡,早饭面包黄油,中饭晚饭开罐头。她们的屋子是她自己收拾,赖秀金就收拾个客厅浴室,一个星期赖赖唧唧糊弄的收拾一下,还天天抱怨累。
王佳芝真看不惯。你要收拾,她一定说是对她不满。
“三年后才死也是命大了。”王佳芝心里想。
是三年前人都懒得杀她们。三年后托她的福,那几块料终于加入大行动,有了被抓被杀的资格。
她插好花,然后懒洋洋躺在床上看他举高小猫咪玩。只是,她刚躺下,他放下孩子,笑着朝她走过来,那笑容有些使坏的意味。
“啊!!!”
她不是也想玩,哪有这么大的人还玩。
王佳芝没玩过这个,小时候只见过她爸爸和她弟弟玩。
她这么大的个子,被他跑起又接住好几个来回,最后下来被他抱着头晕晕的。
小时候见爸爸和弟弟玩,觉得好可怕,弟弟却很开心,一点不怕。
他当然不会怕,因为他知道一定会接住他的。
夜里熄灯后,王佳芝对他笑道:“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女主角过了大半生,对女儿说,年轻的时候,总以为自己能霸占所有的好事,过了一辈子才明白,哪怕能有一件也好啊。”
又道:“我曾经也以为,自己值得所有的好事情,原来什么都不配。现在不了,我知道老天爷除了你,不会给我任何的好事情的,我也一点不在意了。现在就是给我所有的好事,我也不喜欢了。这样也好,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大概就是这样的境界了。只要你陪着我,我就永远不会失望。”
他也微笑道:“我也一样。”
第二天他走后,她睡醒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张淡粉色的信笺,上面印着一支芍药花。
写着:“你永远都值得所有的美好。”
泪水一滴一滴的滴在那信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