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与她对过阵的男子躬身上前,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谄媚道:“二公子放心,我们办事保管您满意。”
他身侧另一位男子立即接过话头,满脸讨好:“可不!您瞧今日郡主在场上何等风光,满场观众无不为她喝彩,那头彩赢得更是天衣无缝!”夸过程宝珠后,他也不忘将奉承转向李思勰,“不过这一切,全仗二公子运筹帷幄,安排得当。若不是您精心布置,哪来这般圆满?”
李思勰身为承安侯府娇养长大的孩子,这等奉承话从小听到大,早已腻烦。
他漫不经心地扫过眼前这群殷勤备至的地位不如自己的官家子弟,神色平淡得如同平静的湖水,语调里轻视:“有劳各位费心了。这是我的一点谢意。”
说罢,他随手从腰间扯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二话不说便递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那钱袋鼓囊得几乎要撑破,连收口都未曾系紧,黄澄澄的金锭在日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晃得人眼花缭乱。
众人盯着这一大袋金子,见他竟连瞥都未瞥一眼,直接递给了他们,心中不禁感叹其这位二公子的的大气和挥金如土。可转念想到他的身份,又觉得理所应当——父亲是正二品中书侍郎,姑姑作为续弦嫁入了国公府,堂姐程明珠更是圣眷正隆的贤妃。这一袋金子,于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李思勰目光淡淡地掠过众人,又嘱咐了一句:“拿去分了吧。下一场比赛,也要这般‘尽心’才好。”
众人捧着那袋金子,喜形于色,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二公子太客气了!您放心,我们必定竭尽全力,保证让郡主今日玩得尽兴!”
原来她赢的那场漂亮球赛,竟是自己的好堂弟用重金换来的戏码。方才在球场上的意气风发、赢得比赛后的满腔喜悦,此刻全都化作了尖锐的讽刺和难堪的窘迫,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心尖上。
原来她赢得并不光彩。甚至连最后那个让她出尽风头、引来满堂喝彩的决胜一球,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李思勰,这个她一直信任有加的堂弟,花钱请来的“陪衬”,让他们故意输球。
她躲在草垛后,一股被人欺瞒的怒火直冲头顶,气得脑袋嗡嗡作响,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拨开遮挡的草垛,从暗处大步走到他们面前。眼里燃着熊熊怒火,直直射向李思勰,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为什么?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让他们假意输球给我?”
李思勰面对程宝珠的质问,丝毫没有被戳破的慌张,反而气定神闲的斜倚在对面的草垛上,连眼皮都未抬一下。程宝珠见他这般模样,心头火气更盛,含着怒火的眼睛似乎下一刻就要喷出火来。
亏得她方才还在裴砚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胜利,现在回想起来,简直羞愤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更是深深掐入掌心。她强忍着怒气,等待李思勰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赶在程宝珠动手把他从草垛上揪下来之前,李思勰终于起身。他望着程宝珠,不解地挑眉,问道:“赢球不好吗?”
程宝珠狠狠瞪着他,眼神如刀,已然回答了这个问题。
一时间,马厩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几个方才还在阿谀奉承的公子哥,此刻噤若寒蝉,互相递了个眼色,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转眼间,这片堆满干草的角落只剩下他们二人,方才的谈笑风生仿佛从未存在过。
见人都走光了,李思勰再次看向程宝珠,脸上不仅没有半分愧色,反倒带着几分无奈。
他优雅地拂去袖口沾着的草屑,动作从容不迫,语气平静得令人心寒:“今日全场都在为堂姐喝彩,难道你不开心吗?”
程宝珠攥紧拳头,冷笑一声:“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的赢,而不是你花钱买来的虚假戏码!更何况,我程宝珠何时沦落到需要别人相让才能赢球的地步?”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尾音在空旷的草料场上回荡,带着说不出的委屈与倔强。
李思勰看着一脸认真的程宝珠,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堂姐,不过是一场马球赛罢了,何必如此较真?我不过是想让你万无一失地赢下这场比赛,让你开心而已。”
程宝珠只觉得在对牛弹琴,厉声警告:“我现在就要重新上场,真刀真枪地打一场。你听着,若再让我发现你暗中搞鬼,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堂姐了。”
“堂姐,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李思勰带着几分无辜与委屈道。
“李二公子的这份‘好意’,还真是让人无福消受。”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那沉稳的语调、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都让程宝珠觉得无比熟悉。
她转身望去,只见裴砚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后,离她不过半丈之遥,手中还拿着一件金丝滚边的绯色披风。
他逆光而立,身形挺拔,恍若从虚空裂缝中走出的神祇,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还未等程宝珠开口,他已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披风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你怎么来了?”她本想问为何还来着还特意地带来披风,只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裴砚若想说,自然会说;若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
果然,裴砚连前半句都未回答。他为程宝珠系好披风带子,垂眸看着她,缓缓道:“想赢吗?”
想啊!她现在恨不得立刻将方才那群人全部拉回球场,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然后告诉他们,她程宝珠不需要任何人的相让!
程宝珠连连点头,眼中燃着熊熊的斗志。
裴砚转过头,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李思勰。他的眼神看似平和,细看之下却暗藏锋芒。
既然无法判断李思勰是否真的有意谋害自己,那么他便要设局,让李思勰自己露出马脚。
他回眸,语气坚定:“那便和我组队。”
闻言,程宝珠惊得睁大了双眼。她若没记错,裴砚曾明确说过自己不爱打马球、不爱凑热闹。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少卿,我记得你说过不爱打马球吧?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程宝珠不可置信地追问。
改变主意,自然是为了试探李思勰。但是这话却不能对程宝珠说。
他沉默片刻,终究昧着良心,义正词严道:“我平生最恨欺瞒作假。既有人弄虚作假,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程宝珠听着裴砚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不禁竖起拇指,由衷赞道:“少卿大义!”
这是他们相识数月以来,她听裴砚说过最顺耳的一句话了。
与此同时,程宝珠的满腔怒火也被这句“公平正义”转化为斗志。她转过身,目光死死地盯住李思勰,掷地有声:“这次,不仅裴少卿要上场,你也必须去。”
李思勰依旧那副慵懒模样,慢悠悠摇着折扇,温声劝道:“堂姐,我们可是一家人。若你输了,岂非很没面子?”他说到“面子”二字时,意味深长地瞥了裴砚一眼。
程宝珠被他的轻视态度激得火冒三丈,叉着腰大声反驳:“输了不丢人,不敢应战才是真丢人!”
裴砚在一旁淡淡帮腔:“未战先怯,是为懦夫。”
这声“懦夫”果然激得李思勰神色一变,他“啪”地合上折扇,收起慵懒姿态,正色道:“既然堂姐和裴少卿有此雅兴,我便陪二位下场切磋一番。”
他目光扫过二人,提出规则:“我们两两一组,三球定胜负。”
“好!”程宝珠毫不犹豫地应下。
说罢,三人便朝着球场走去。
李思勰经过裴砚身侧时,突然停下脚步。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语带挑衅:“裴少卿,你说若是你输了,你这‘长安第一玉面郎’的称号,可就要易主了。”
裴砚闻言,亦勾起唇角,回以一抹浅笑,眼神却锐利如刀:“是输是赢,比过方知。球场上刀剑无眼,李二公子还是小心为上。”
程宝珠站在两人中间,只觉他们言语间暗藏机锋,剑拔弩张。明明受骗的是自己,怎么裴砚说话反倒比她更不客气?
“走吧。”裴砚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说罢,裴砚已转身先行。程宝珠顾不得多想,急忙快步跟上。
“咚——”
清脆的锣声响彻球场,新一轮的较量即将开始。
程宝珠与裴砚并肩出场的那一刻,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看台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两人怎么又凑到一起了?还组队打马球?”张玉茹蹙紧眉头,语气不悦。
众人交头接耳,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程宝珠一身绯红骑装,青丝高束,明艳如火;裴砚则是一袭墨色骑装,身姿挺拔,英气逼人。二人并肩而行,竟是出乎意料的和谐登对。
“倒是般配。”一位夫人含笑看着,眼中满是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