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现,淡金色的阳光如轻纱般的薄雾,为巍峨的景国公府邸蒙上了一层梦幻朦胧的光晕。
“吱呀——”一声,厚重的朱漆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这声响动惊扰了屋檐下尚在栖息的雀鸟,展翅飞向天际之间。一辆用桑木精心打造的马车自府中徐徐驶出,四角悬挂的赤金铃铛随着车行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如同珠落玉盘,悦耳动听。
程宝珠伸出手,轻轻掀起车帘一角,露出半张明媚的小脸。
她依靠在窗边眼睛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窗外喧嚣起来街景——贩夫走卒卖力的吆喝声、早点铺子里包子蒸笼里散发出的香甜气息还有行人匆忙的步履……这一切鲜活而充满生机的景象,让她沉静了一月的眸中,重新泛起了艳丽的光彩。
为了今日出门,她可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海棠红绣百蝶穿花的云锦襦裙,色泽鲜亮如朝霞。乌黑如瀑的青丝间,别着一支极为精巧的金丝蝶恋花步摇,那蝶翼用极细的金丝编织而成,薄如蝉翼,上面缀满了细碎的粉宝石和蓝碧玺,在她转首回眸间流光溢彩,栩栩如生,引得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眼中难掩惊艳。惊叹着车中女子华丽的穿戴和那艳丽浓稠的容貌。
“总算能出门了!”她欢快地说道,唇角全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这待在府里的一个月,可真真是把我闷坏了!”
贴身丫鬟杨梅瞧着她这模样,忍不住抿嘴一笑,熟练地递上一盏温热的龙井茶:“我的好郡主,今日可千万要谨言慎行些。若是再惹出什么祸事来,国公爷这次怕是真的要动真格的了。”
程宝珠接过茶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放心,今日不过是去昌平公主的赏花宴,去的都是些王公贵女,大家不过吟诗作对,赏花品茶,能惹出什么事来?”她低头轻啜一口清冽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卷翘的长睫,不由让她想起上月初进宫赴宴的情景。陛下知她酷爱骑马,特意将一匹西域进贡宝马赏给了她。谁知次日她骑马出游,那马儿却在最热闹的街市突然受惊,尽管她拼尽全力勒紧缰绳,细嫩的掌心已被粗糙的缰绳勒出深深血痕,可还是不可避免地踩坏了不少摊贩的物件。
景国公得知后,气得拿着戒尺在府里追着她跑了三四圈,最后还是继室李氏闻讯赶来挡在她身前,才免了那顿皮肉之苦,改为了禁足一月。
今日,正是她解禁的第一天。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撇了撇嘴,委屈道:“再说了,上回那事真不怪我,谁让那马毫无征兆地突然受惊……”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一顿,然后彻底停在了长街中央,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停了?”程宝珠掀开帘子,探出头向车夫问道。
车夫望着前方,无奈回应:“郡主,今天是白马寺一年一度的庙会,这个时辰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时候,您看这前头……怕是要堵上一阵子了。”
她顺着车夫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原本宽阔的街道此刻已是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各色摊贩在街两边支起了铺子,努力地叫卖着。一眼看去,全是人。
程宝珠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柳叶的眉毛蹙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昌平公主最是讨厌人迟到了。再说了,今天的宴席是设在西郊别苑的,听说不仅能看见许多名贵的名花,还能骑马射箭,可如今这……”话未说完,她眼珠一转,展开笑道:“若是此刻回府换了马来骑,抄近路走,想必一定来得及吧。”
杨梅一听程宝珠又提起骑马,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急忙拉住她的衣袖:“郡主!万万不可!国公爷特意吩咐过的,绝不许您再骑马出行,尤其是这种热闹的街市,您可不能再闯祸了!”
“知道啦知道啦。”程宝珠撇撇嘴,颓废地靠回柔软的锦垫上,小声嘀咕,“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嘛……”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夹杂着一个老汉凄厉的哀嚎声。
程宝珠和杨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的一哆嗦,手中的茶盏也跟着飞了出去,“啪”地摔在了地上,而茶杯里的茶水则尽数泼在了她新做的襦裙上。
程宝珠低头,朝霞一般的裙子此刻正突兀地出现了一片难看的深色水渍。
“哎哟!造孽啊!这马车撞到人了!”外头传来路人尖锐的惊呼声。
程宝珠看着心爱衣裙上那片深色茶渍,心头起火。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她的马车刚刚被挤得都不曾走过了一步,何来撞人一说?
她气冲冲地一把掀开车帘望去,可见外头人仰马翻、乱糟糟的景象,那点火气又顿时被眼前的混乱浇灭了。
她与身旁的杨梅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愕然与无奈。
她们都明白了这是遇见来讹诈的了,可是空口无凭,她们却没有证据来自证清白。相反,任谁来了一看这老汉的样子都会下意识地觉得是她们的马车撞了他。
这才说了今日不要闯祸,这祸事就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下去看看。”程宝珠轻叹一声,说着就要起身。
“让奴婢去吧……”杨梅话未说完,程宝珠已经提起裙摆,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只见车前不远处,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衣衫破旧的老汉,他身旁散落着一个糖画架子和几支已经碎裂的糖画。那些糖画被摔在地上,七分八裂的,琥珀色的糖浆在清晨阳光下泛着晶莹诱人的光泽。
那老汉抱着自己的腿,哀嚎不止,声音凄厉。
他见程宝珠身着华服、头戴珠翠,眼露贪光提高了声量:“天爷啊!这、这马车撞了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小老儿的腿怕是断了哇!”
程宝珠放在袖子的手捏成了拳头,她真想给这讹人的老汉一个教训,只是真打了一个人,这事便彻底说不清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忍着怒气,蹲下身来,与老汉平视,露出一个和善的笑,道:“老人家,您伤着哪儿了?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我立刻派人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瞧瞧?”
那老汉没料到这位反常的贵女不仅没有给钱息事宁人还“十分贴心”要给他请大夫,一时语塞,支吾了半晌才道:“不……不用请大夫那么麻烦,贵人您……您赔些银钱,小老儿自己去看、去看便是……”
话音落地,程宝珠笑得越发明媚,心里想着过会马上就叫杨梅拿根绳子,把这人绑到京兆府去。
程宝珠正要叫杨梅时那老汉缺突然一个向前的动作,猛扑上来,想要一把抱住她的腿耍赖。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一步,将袖子一挥,挡开了老汉要伸过来的手,道:“老人家,有话好好说。”她面上依旧带着笑,眼神却已带上了几分洞悉一切的狡黠,“您放心,我既说了负责,定然不会不管。我这就派人去请这长安城里最好的大夫。若您真有伤,所有诊金药费,我照给不误;可若是没伤着……”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声音里透着一丝威胁,“那我可就不得不请您去大理寺里,好好喝杯茶,说道说道了。”
老汉脸色猛地一变,正要再胡搅蛮缠些什么,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人群后方响起,带着一股幽深的寒意从她身后传来:
“张老伯,若我没记错,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程宝珠闻声回头,只见一位身着靛蓝长袍的年轻男子自人群中缓缓走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眉目如画,如雪中青松,只是周身神色冷淡,仿佛覆着一层终年不化的薄霜,让人看了就不自觉的想要逃开。
那男子先是朝程宝珠微微颔首,目光在她明艳的脸上极快地停留了一瞬,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转向地上那面色开始发白的老汉:
“上回在朱雀大街,你诈的是淮安伯府的马车;上上回在西市,你赖上了户部侍郎家的三小姐。用的,都是这同一套说辞,连抱着腿喊疼的位置都分毫不差。”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不高不低,却自有一股沉静的威势,“需要我现在就派人,去把那两位苦主请来,与你当面对质吗?”
程宝珠听得惊讶的微微张了嘴,感情这老汉是个熟练的老手怪不得刚刚哭的那么悲痛欲绝,要不是当时马车堵在街上,一动不动的,她可能真的觉得自己的马车撞到了这位老汉。
那被称作张老伯的老汉顿时面如土色,哆嗦起来,也不哭了,原本瘸着的腿也立刻好了。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散落一地的糖画家伙什收拾到自己的包袱里了。
他抱着包袱,磕磕巴巴地道:“裴……裴大人!小、小老儿知错了!这就走,这就走……再、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