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苏弦和芝然坐在草坪闲聊,这几天白天港城艳阳高照,夜里倒也不觉得很冷。
“最近怎么样?找到做制片人的感觉了吗?”苏弦端起茶杯小口喝着玫瑰花茶。
“还行吧,其实做起来不算难,只是琐事比较多。”芝然把茶杯放在桌上,“最近看中个本子,但上次过会,大家还有分歧。”
“是什么。”苏弦问。
“温元飞,你知道吧,《回家》去年提名过金爵奖最佳导演。”
“嗯,我看过。”
“他之前拍纪录片的时候,就开始构思一个跟露宿者有关的电影,剧本已经打磨了好几年。只是这个题材大部人都不看好,所以一直没开,演员也没找到合适的。”
温导的《回家》就是有纪录片的写实感,有对现实的批判和关怀,在新一代导演里独树一帜,但票房也确实一般。在这世上能够做到不随大流,坚持自己理想的人总是让人敬佩。
“可以发给我看看吗?”苏弦问。
“你有兴趣?”
“我先看看故事。”
“行,我待会把大纲转给你。不过听说温导很严格,虽说他的片一般投资不大但也不受市场欢迎,所以愿意投的人也不多。而且他也不算是知名大导,就这样了,他还特别挑演员,也不知道为什么。”张芝然一边说一边摇头。
“也许是因为对自己作品的珍视。”所以才想做到最好。
苏弦放下茶杯靠在椅子上,冬季才刚刚过去,夜里坐久了还是有些凉,还好林致远刚才给她披了条绒毯。他正站在另一边打电话,时不时朝苏弦这边望一眼。
张芝然把自己的椅子挪近了些,“小弦,我怎么总觉得你和远哥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苏弦斜睨她。
“我是说真的,同居是情侣间最容易出现矛盾的时候,而厨房又是最容易出现矛盾的场合。但看你俩刚才那样,家里都不用买糖了。”张芝然在她旁边小声嘀咕,“你看看远哥打这通电话看你多少次了,怕是嫌电话那头的人啰嗦死了。”
苏弦抬眼看过去,正好对上林致远的视线,她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看你幸福那样,真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在你身上看到。”
林致远挂断电话走过来,“聊什么这么开心?”
芝然赶紧回答:“当然是聊女人的话题。”她一口喝完杯子里剩下的茶,站起身,“好了,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浓情蜜意。”她挥挥手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听到林致远平缓的呼吸,苏弦转了个身,借着窗帘外微弱的光,看到他柔和的眉眼。
同居这段时间以来,她的确是感到幸福的,他们相互依赖却又各自独立。他的应酬不多,在家时,他们会一起看电影,或是健身跑步。
他要工作时,她就在书房读书或是看剧本,等他忙完。她晚上要是回来得晚了,他总是开着盏灯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她回来。
苏弦挪到林致远怀里,他睡得迷迷糊糊,下意识地把被子给她拉好,搂住了她。
苏弦突然觉得,这样平静却又幸福的生活,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挺好。
《雪渊》在大结局当日的市场占有率创下了接近70%的新高,热播期集均有效播放已接近2亿,据业内预测在Q1结束甚至有可能接近百亿的有效播放,收视率在同期是断崖式的存在,创造了新的收视神话。
很难想象,已经式微的武侠剧竟然能扛起剧王的旗帜,但正如一位网友所言:“式微的不是武侠,而是回不去二三十年前动作戏巅峰的“武”,和当下人人心中找寻不到的“侠”,庆幸还有《雪渊》的出现,告诉我们武侠从未远去。“
剧中的演员几乎全部爆火,更别提作为女主角的苏弦。白琳光是接谈代言、递剧本的电话,都已经讲到嗓子冒烟。而苏弦最近的一次公开露面还是参加《雪渊》的庆功宴。
又是一年春雨时,港城众星娱乐公司的高楼湮没在雾气里,玻璃窗上不时落下细密的雨丝。张芝然办公室的茶台前,苏弦和温元飞面对面坐着,她的头发还有些雨水。
因为快到楼下时堵车,苏弦怕耽误和温导见面的时间,便下车步行了一小段路,但愿这不会影响她在导演心里的第一印象。毕竟苏弦第一次请芝然安排见温导一面时,他直接拒绝了,原因是她形象不符。
张芝然熟练地烫好茶具、洗茶、泡茶,再递上两杯香浓的大红袍,澄澈的茶汤放在苏弦和温导的面前。苏弦拿起小小的茶杯,抬眸和温导对视,不知道他观察了这么久,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还是那句话,你太年轻、太漂亮了,这个角色不适合你。”温导面无表情地举起茶杯,吹了吹。
“我愿意把前半句话,当成是您对我的夸奖。”苏弦望向对面,“温导如果能将一个看起来不合适的演员,调教成角色本人,这样的电影不是更加不同寻常吗?”
温导的手停在半空,唇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看来,她的话对他有一定的触动,只是得再努把力。
“我本来不想见你,但最后还是来了,知道为什么吗?”温导放下茶杯看向她。
苏弦的视线飞速扫过张芝然,温导笑了笑,但眼里却没有笑意,犀利的视线隔着镜片审视她,苏弦坦然地和他对视。
“我来这里,是因为你知道,我挑剔是因为对作品珍视。我看过你的履历,做演员的这几年,你是尊重这份职业的。所以,我也愿意尊重你。”
“既然您看过我的履历,也应该知道我不是停留在舒适圈的人,所以我还是希望您不要那么快否定我。”苏弦诚恳地回答。
温导看着桌上被再次满上的茶杯,像是在思考。苏弦盯着他的那个茶杯,也在思考,思考还能说些什么。
温导转过身,从旁边座位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黑色封皮的装订本。猜到那是什么,苏弦的心跳加快了。
“先看看吧。”
苏弦从他手上接过剧本,打开写着《清浊》的扉页,低下头阅读起来。
茶杯里的茶汤从橙红变成橙黄,烧水壶的壶嘴冒出水蒸汽,茶壶再次发出叮当声响,带着浓郁香气的大红袍重新注入茶杯。茶台前,只有一人一直低着头不为所动。
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的短促的噼啪声,路灯亮起,马路上逐渐汇集起车流,人行道上各式各样的雨伞紧挨着,宣告港城喧嚣夜晚的开始。
苏弦合上剧本闭上眼睛,但不是因为累,而是想要平复心绪。
《清浊》讲述的是刚刚刑满释放的阿梅,重回之前露宿的地方,曾经是性工作者的她,有戒不掉的毒瘾酒瘾。没过几天,因为大整治工作,阿梅和几个露宿的老友失去了住所,他们从垃圾清运车上抢下自己为数不多的随身物品。阿梅他们到处申诉,想要得到解释和道歉。
在流离失所几天后,他们在一处天桥底搭起了几间木屋,有了新家后,靠着社工和爱心人士的救济过上还算安稳的生活,也有社工介入帮助他们讨要说法。等待总是漫长的,阿梅身体开始不适,一起露宿的老友有人住进了救济房,有人找到因为喝酒过量死亡。终于有一天社工通知他们,能够获得赔偿,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阿梅。她问社工,那道歉呢?
曾经的老友们发生了分歧,穷困潦倒的露宿者们只想要赔偿,公道是什么他们不在乎。有人拆下自己的木屋搬走了,有人劝阿梅算了。还能勉强算得上家的木屋只留下了阿梅一人,工作人员拉上警戒线,因为地块出售,阿梅必须在限定时间内离开桥底。
阿梅想不明白,这么大的城市找个安身之处竟如此之难,想要公道也如此之难。在冬日最冷的这一天,阿梅吞下安眠药,喝了好几瓶酒,弄倒蜡烛点燃了木屋。
“这是真事吗?”苏弦捂着脸,闷闷的声音从手指缝间传出来。
“有些是有些不是。”温导回答。
苏弦放下手,目光坚定地看过去,“温导,我想演阿梅。”
“我要求很严格,你会吃很多苦。”
“可以。”
“我会带这部电影去参赛,但也许会颗粒无收。”
“可以。”
“这部电影甚至有可能无法上映。”
“可以。”
“温导,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表演的过程。”苏弦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温元飞取下眼镜,闭上眼揉了揉鼻梁,苏弦这才发现,尽管温导才40多岁,剃得短短的头发里已隐约可见灰白。坚持自己的风格,多年来想必并不容易。
“到时候被我骂得哭鼻子,可别后悔。”温导戴好眼镜,视线柔和了几分。
“行了,后续的事情拉个群沟通。”他站起身,把剧本放进包里,喝完自己杯里的最后一口茶水,再次看向苏弦,“你好好准备。”
苏弦点点头,多余的话不需要再说,她和张芝然站起来,将温导送走。再次坐回茶台前,苏弦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温导并没夸张,这个角色对她的挑战很大。
她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些茶。
“这不是拿到角色了吗,怎么还不笑笑?”张芝然在她身边坐下。
“怕被骂吧。”苏弦笑着说,“不过要谢谢你,芝然。帮我争取到和温导见面的机会。”
“我可是出钱的诶,总得给几分薄面吧。”芝然放下手里的茶杯,“不过我第一次跟温导提你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也真是有点一根筋,打了好几次电话,我承诺不干涉他的决定,他才同意见面。”
张芝然喝了口茶继续说:“刚才我都怕他站起来走人了。”
“所以要谢谢你。”苏弦认真地说。
“不用谢我,是你打动了他,不过我只希望你的粉丝能给点力,虽然做好了亏钱的打算,但数字能稍微好看一点也行。”
“那我劝你还是趁早放弃这个想法吧,我还没有顶流一呼百应的声势。”
苏弦拿起手机,竟然已经7点半了,林致远发信息告诉她在停车场等。
“要不要一起吃饭?”芝然问。
苏弦摇头,“我跟致远陪他朋友吃饭。”她拎起包把手机放进去,跟张芝然告别后进了电梯。
赶去饭局的路上,苏弦把今天的事情都告诉了林致远。
“故事和角色都挺压抑,虽然我在孙导面前很有信心,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演好。”面对林致远,她说出了心中的隐忧。
“第一次见到你对自己没信心。” 林致远握住她的手,“我不懂演戏的事情,不过过程中有什么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情,都要告诉我。我会陪在你身边。”
苏弦把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蹭了蹭,有个爱自己的人在身边,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