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港城,褪去了多彩的霓虹,也没有了川流不息的车龙。
红绿灯前,午夜炸街车队的马达声轰鸣作响,车上的年轻人对着旁边一辆红色的911吹响亮的口哨。信号灯变绿的瞬间,那几辆跑车一轰油门冲了出去,留下几道白烟。
“我还以为你会买黑色的车。”林致远笑着摇摇头,手中的方向盘转了半圈,跑车平稳地转向左边的路。
苏弦提不起说话的兴致,转头看向窗外,低声说:“跑车买黑色,未免无趣。”
“你先休息会,到了我叫你。”林致远空出右手捏了捏她的掌心,就松开手,不再打扰她。
港城老区的道路并不宽,有些地方甚至只够一辆车勉强通行,两人只能停好车下车步行。苏弦领着他在狭窄的小路里转过几个弯,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梦乡,紧密相连的居民楼里,只有零星几个窗户还透出灯光。
这里和苏弦上次来时不太一样了,所有楼房的外墙都重新粉刷成了米黄色,路灯也修好了,看起来倒像是新的小区。可是黑暗的楼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哪怕戴着口罩也能闻到淡淡霉味。
身后的林致远打开手机电筒,照亮脚下的楼梯。
苏弦在3楼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里转了几圈,拉开铁门。里面的木门没锁,苏弦推开门走了进去,伸手顺着门边的墙面往上摸到电闸箱,把电闸推起。
白色的吸顶灯发出明亮的光,照亮了低矮的房间,白色的墙壁,地面是米黄色的方块瓷砖,小小的一室两厅一览无余。林致远关上门走进来打量着屋内,他的高大让这屋子更显局促。
“这是,你小时候住的地方?”林致远的声音很是好奇。
苏弦点点头,“这里隔一段时间会找人来打扫,所以还算干净。”她从桌上拿了支矿泉水递给他,“你先坐会,我找点东西。”
林致远轻声答应:“嗯,不用管我。”
苏弦走进妈妈以前的卧室,她打开放在墙角的收纳箱,拿出面上的文件袋,跪在地上看了起来。
当年收拾遗物的时候,苏弦全部都看过查过。现在,她再次打开那份离婚判决书,上面清楚的写着父母离婚后,自己的抚养权归妈妈,还有父亲应付的抚养费数目。她打过存折,父亲从来没有转过钱,另外一张妈妈的工资卡,除了每月的工资以外再无任何进项。
苏弦将那些住院单据和病历一一看过,医生曾说妈妈的心脏病是多年积劳造成的。他在直播里说他为了治病花光所有积蓄,那妈妈又何尝不是。苏弦当初想卖掉这套房子给妈妈治病,可是妈妈坚决不同意,她说她不想治病,她不想女儿以后没有安身之处。
大二那年,她在医院和学校间疲于奔命,全靠着同学的笔记才能将学业继续下去。那时候她的父亲在哪里?后来她靠申请困难补助、放假做兼职赚生活费的时候,他的父亲又在哪?
苏弦后来回想起来,妈妈住院时,她的求生**很低。苏弦觉得,妈妈说不想治病并不是骗她,也许妈妈真的觉得女儿已经长大,她也能放心离开了。
苏弦时常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妈妈,她过得实在太苦。
一滴泪水从眼中滑落,苏弦抬手抹掉,眼泪对她而言是脆弱,她讨厌眼泪。
在她需要父亲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出现,所以现在她不可能认他。苏弦把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收进文件袋,幸好这些东西她没有扔掉,现在倒是有了用处。
跪得久了腿开始发麻,苏弦伸手想扶着墙站起来,胳膊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苏弦偏过头,对上林致远关切的眼神,“缓一缓,别着急。”
林致远扶着她慢慢站起来,血液流回双腿像针扎一样,她只能靠在他身上,由他扶着走到沙发坐下。
今晚从见到林致远以后,他一直都没有问过她,那件事是真是假,也没有问过她打算怎么办,就像无事发生。
苏弦忍不住问:“你,没有话想问我吗?”
“没见到你之前,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想问他到底是不是你的父亲,想问你究竟是不是他口中说的那样,想问你准备怎么处理。”
林致远看她的眼神柔和而专注,“可是,看到你的那一瞬间,看到你状态还不算糟糕,我才突然明白我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你好不好。”
苏弦已经看到、听到太多的谩骂,她自己的手机关机前,匆匆扫到的友人发来的一条条关切的信息背后,少不了看热闹的心态。只有他,他关心的只是自己。
“过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事情发生得突然,你应该很需要冷静的思考,所以我能做的,只是看着你,确定你能应付过来,就足够。如果你准备好了,愿意告诉我,我一直都在。”
苏弦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他一直在用行动证明‘我一直都在’,她拒绝他的日子里,他锲而不舍地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她;没见面的这段时间里,她也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场危机出现后,他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但不是帮她解决问题。他信任她的能力,愿意给她空间,他一直在她身边守护她,直到她需要他。
他对自己怎么这么好!苏弦闭上眼强忍泪意,双手搂住他的腰。她的脸蹭了蹭他身上的衣料,闻那独属于他的淡淡香味,恨不得将这体香融进她的身体里。他身上味道让她心安,又或者是他让她心安。
林致远一只手轻抚她的头顶,苏弦的心安定下来,她靠在他怀里,开口慢慢诉说。
“我9岁的时候,父母离婚,妈妈带着我从北城搬到港城。我那时候还小,有时候会记起爸爸的好,其实他还没有失业、没有开始赌博前,也还算是合格的爸爸,他会给我买零食,带我出去玩。”
“北城离港城并不远,我也幻想过他会找时间来看我。可是这只是我的幻想,他真的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苏弦停顿一会,继续说:“我知道妈妈很不容易,所以我一直很乖很努力,这样会让她开心一些。可是大二那年妈妈也生病去世了,这世上只剩我一个人了。”
那年的假期,面对学业和学费的双重压力,她买了很多啤酒,在家里一个人喝到断片。所以那一年,她会把追她许久的学长当成能将她拉出深渊的救命稻草。
林致远一只手捧住她的脸颊,深深地看着她说,“你不是一个人,小弦,你还有我。”
他低下头,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的眉眼、她的鼻尖,他虔诚地亲吻她的脸颊,让她相信他的话。他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唇,用舌尖把他所有的温柔体贴全部渡给她,她和他的唇齿紧紧相依,正如此刻他们互相依偎的身体。
小小的房子里,已经坚守岗位十几年的空调挂机发出疲惫的嗡嗡声,苏弦脸热热的靠在林致远怀里,听着他快速有力的心跳,这个漫长的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还是林致远先冷静下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真相说出来。” 苏弦看向桌上的文件袋,“这里有我父母的离婚判决,有他从未支付过抚养费的证据,证明他这么多年从未履行过父亲的责任。只是。。。”
苏弦犹豫地说:“只是他始终是我的亲生父亲,我不知道天平会不会向我倾斜。”
公道自在人心,可是每个人心中的公道却不见得一样。
林致远站起来,一只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在狭小的客厅里绕了一圈,低着头仔细思考。
“说出真相,配合证据,让公关公司引导舆论,还可以找你的同学或者老师帮忙发声。肯定不会所有人都站在你这边,但总会有人理解你、为你说话,就好过现在所有人都攻击你。”
“不过文字声明的效果有限,既然他能够直播,那你也应该出镜。。。”
“记者会。”苏弦说:“虽然方式有点老旧,但我可以直接回复记者的疑问,是最快最有效的。”
林致远点头表示赞同,“那我们赶紧回去,这件事越快解决越好。”
苏弦依旧坐在沙发上,望着文件袋出神,“你知道吗?刚才在找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恨他,恨他带给我妈妈的所有苦难。”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他们没有骂错,我确实没有良心。”
“不是的,小弦,是他伤害了你们。”林致远扶着她肩膀,郑重地说:“虽然你很小就和他分开了,但你心底里选择保留了那些好的记忆,所以你才会因为恨他而矛盾痛苦,也没法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去对待他。”
林致远小心地把她抱住,轻声说:“这世上有很多人不配为父母,这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