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的头发进入苏弦的视线,她的爸爸也就50几岁,怎么会头发全白,一定是假的。
“开始了吧。”视频里的男人嘴里嘟囔着,抬起头看向镜头,他脸颊消瘦,眼窝凹陷。苏弦试图在记忆里搜寻,但是却完全忘记了他本来的模样。
男人清了清嗓,看向手里写了字的纸,读了起来。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曾益,我来做直播的原因是我想找我的女儿。”
她的爸爸确实叫这个名字。
曾益看向镜头,直直地看着她,苏弦突然浑身发冷,“我的女儿叫曾乐弦,她还有个名字叫苏弦。”
曾乐弦,确实是小时候她的名字。苏弦放在桌下的双手握得紧紧。
曾益低下头看向手里的纸,“我的女儿就是当红明星苏弦,我得了肺癌,但她从来没管过我。我已花光积蓄治病,实在走投无路才直播找她,医生说我只有几个月时间,我不求她帮我治疗,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她一面。”
屏幕上回复的人越来越多,从刚开始的各种怀疑到大量留下火前留名的评论。视频里的曾益重头开始念起刚才的内容,这一遍,他念得更熟练了,没有停顿。泪水流在他枯黄的脸上,卡在皱纹里。
苏弦紧抿嘴唇,她放在腿上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使劲搓着手指,可是怎么也搓不散心中的怒火。
这就是她的爸爸,有20年没出现过,再见面根本不顾她的死活。
评论越来越多,有人骂苏弦是白眼狼,有人骂她没有良心,有人让她滚出娱乐圈,偶有质疑他如何证明自己身份的评论很快被刷下去。
第三遍,他又一次重头开始念稿子,直播间的人越来越多,苏弦看着满屏飞速滚动的恶言。
第四遍,第五遍,苏弦看着他表演爱女的深情,她突然觉得自己会演戏也许是遗传自他,这个想法让她恶心。
“我知道很多人会怀疑我,这是我的身份证。”他拿出身份证放在镜头前展示,“这是我的结婚证。”他拿出结婚证打开。
红底的照片上,是爸爸妈妈年轻时的脸。
妈妈付出好大代价才离开他,她已经去世了,他怎么敢,怎么敢再告诉别人他们是夫妻。
苏弦双眼通红,她瞪大眼睛,她一定要看清他的面目。
“这一张是出生证,上面可以清楚看到曾乐弦是我的女儿,还有出生日期。”
黑白的出生证出现在镜头前,唯一一张出生证一直在妈妈那里,没想到他竟然还有复印件。
“还有我的病历。”他翻出病历打开对着镜头,上面清楚写着:肺癌末期。
曾益放下病历,哽咽地说:“我的乖女,弦儿,爸爸真的好想你,让爸爸再见你最后一面吧。”他的手指颤抖着,关闭了直播。
小时候他也只是叫她乐弦,从来没人叫她弦儿,苏弦胃里翻腾得难受,她闭上眼靠在沙发上,房车里安静得可怕,苏弦只觉得心寒。
“我们可以发声明,就说这是不实信息。”白琳的声音很轻。
苏弦睁开眼,木然地看着天花板,“万一他手上还有别的证据,再开个直播就把我彻底锤死了。”
“我先想办法联系到他本人,他这样总该是有所求,如果求财,这事就好办。”白琳说。
如果他不要钱呢,不过他不要钱还能要什么,难不成还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想要见她一面。
房车里再一次静默,苏弦听到包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她伸手扯过包,翻出手机,屏幕上有无数条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苏弦想也不想,直接按住侧边关机。
“要不认了他,也可以做个父女相认的直播,皆大欢喜。”站在门边的青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我说句难听的,他也只剩几个月了,忍一忍认了他。。。”白琳小心翼翼地看向苏弦。
“这么多年,他都不管不问,在我心里,他已经死了。”苏弦满脸冷漠。
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想找自己,怎么会没有方法。而他呢,20年后再出现,却给她带来最沉重的打击,毁掉她多年的努力,用自己的将死之躯死死拖住她。
“咚咚咚”,听到敲门声,青青赶紧打开门,《雪渊》的执行导演刘导走了进来。
“打扰了,苏老师,许导让我告诉您今天先休息。我叫了化妆,她待会过来帮您拆妆发换衣服。”
苏弦点头道谢。
“您忙,我先回棚里,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刘导笑着瞥了一眼白琳,白琳会意跟着他下房车聊了几分钟。
“他说什么?”苏弦问。
“他说剧组下午停工,然后让我们卸完妆发早点离开,免得碰上私生,怕他们受到网上评论影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现在网上什么情况。”苏弦看向一直靠在门边刷手机的青青。
“嗯。。。工作室的微博和热搜里,还有其他平台,几乎全部是骂你的。”
苏弦伸手,示意她把工作手机给她看。
“还是别了吧,骂得很难听。”青青为难地说。
苏弦依然伸着手,直到青青把手机放在她手上。
“这比乱搞塌房的那些更可怕啊,赶紧封杀吧。”
“好没良心啊,竟然不管自己父亲死活。”
“之前不是有大师说她面相不好吗,眼睛很有野心,一看就是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的人。”
“208w再次刷新道德底线,看看你们追的都是什么道德败坏的人。赶紧封杀,别再让我看见,膈应死了。”
“还给自己立学霸人设呢,读的书都喂狗了吧。”
“肯定是忙着陪S呗,关心爸爸的时间,都关心别的男人了吧。”
评论里的污言秽语辱骂得一条比一条难听,有很多人开始抵制她,要求封杀、下架作品,连《雪渊》剧组都遭受了攻击。
苏弦手开始发抖,为什么他们连事情的真相都不知道,就开始审判她。实在不想继续看下去,她双手捂住脸,深深地呼吸,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白琳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品牌方、平台、合作伙伴,每一个都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每一个都想知道和苏弦合作的风险有多大。她可以关机消失,但白琳不行。
白琳尝试找关系试图联系她爸爸,看谈判的机会有多大。可是她不想,她不想给她爸爸钱,凭什么,他给过她什么?
在别人有父爱的时候,她有什么?妈妈去世后,他有出现过吗?她一个人勤工俭学的时候,他在哪?
她为什么要谈判,为什么要在公众前撒谎说他跟自己没有关系,如果这个谎言也被揭穿,那岂不是再无回旋余地?
可是要让她像青青说的那样认下他,更加不可能,哪怕他活不了多久,她也不想要做一场恶心自己去让无知看客满意的感动戏码。
苏弦的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卸完妆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小弦姐,吃点饭吧。”青青推了她手臂好几下,“小弦姐,小弦姐。”
苏弦低下头,青青买了她喜欢的水煮牛肉。
“吃点东西吧,小弦,这样饿着肚子可不行。”白琳狼吞虎咽,因为嘴里有食物,说话也有点含糊。
苏弦看向墙上的钟,已经下午2点,怪不得白琳那么饿了。
苏弦拿起筷子,夹了片牛肉放进嘴里,木然地逼自己吃下去。
三人安静而快速地解决了午餐,青青忙着收拾垃圾。苏弦拿了一包厨房湿巾,先抽一张简单包住垃圾,再抽一张把桌上的油渍打圈擦掉,一张不够擦,再抽一张、两张、三张。。。
“可以了,小弦,桌子已经很干净了。”白琳抓住她的手。
苏弦的目光从琳姐的手,看向桌面,确实干净了。她把湿巾扔到垃圾桶,坐回餐椅上。
“刚才《雪渊》的制片人李总给我打电话,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解决。”白琳倒了两杯水,在苏弦旁边坐下,“资方担心你被封杀会影响整部剧,要剧组赶紧换掉你。”
白琳喝了口水,“本来《暗潮》计划明天发布定档官宣的,但是平台那边紧急撤下了。”
“有几家新闻媒体已经发了文章,说作为公众人物必须树立良好榜样,不应有重大道德瑕疵。”
苏弦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了吗。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还能做些什么能改变眼前的困局。
“不过李总说许导不同意换掉你。”苏弦震惊地看向白琳。
“现在剧组紧急调整通告单,明天开始先拍摄其他人的戏份。”
“琳姐,我用你的手机给许导打个电话。”
白琳把手机给她,苏弦翻出许知恒的名字拨过去,她走回到卧室时,许导的电话也接通了。
“许导,我是苏弦。”
“哦,什么事?”
“许导,我想跟您说声谢谢。”
“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的作品。”
许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但是苏弦却觉得亲切。许导其实是个很包容的人,尽管年近60,但他平时也喜欢和大家说说笑笑,有什么新鲜事物,他也很愿意去主动了解。
“你这事情才发生就说要换,那不是糟蹋我的心血吗?”
“许导,其实我。。。”
“苏弦,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不在乎,我只关心你能不能解决,会不会影响《雪渊》。”
许导叹了口气,“我见过太多业务能力强,却因为个人问题被耽误的演员,其实演员本人和作品应该分开对待,可是我也无力改变这样的环境。”
“当初你第一次试镜我就相中你演雪了,但是我故意把你刷掉,又让你试其他角色,就是想看看你从期待到失望的反应,看看你会不会放弃。”
“你的眼神里有和雪一样的东西,就是不服输。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别让我失望。”
苏弦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开始转行做演员,什么都不会的时候,她认真学;被人批评台词说不清楚的时候,她找老师拼命练习;被陆然指出不能在偶像剧里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努力转型,磨炼演技。
从小她就习惯了不依靠别人,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也是不肯服输的这口气。现在也是一样,就算舆论已经一边倒地踩她,就算剧组和合作品牌已经开始观望,也没关系,还没到最后,总能想到办法的。
想到这里,苏弦打起些精神,走到客厅向白琳和青青宣布:“我要回趟港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