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青山 第16章 留白

息昀眼看着风雩要扑上来弑师兄，立刻要放开苍晗的手，不料苍晗抢先一步猜到他所想，反而牢牢握住他的手，甚至顺势捏了捏息昀的指尖。

息昀：“……”

风雩：“……你放开师尊！”

“师妹这话说的，好似师尊打不过我，被我强拉着一样。”苍晗道，“而且你怎么满脑子都是什么登徒子之类的事情？不过是师尊昨夜作画久了，眼睛有些干涩，我扶着师尊回去休息罢了，不要看什么都带着自己臆断。”

风雩：“……”

忘了这厮最擅长恶人先告状。

息昀道：“放手罢。”

苍晗干脆利落就松了手，丝毫看不出之前黏黏糊糊的样子。

息昀瞥了已经石化的两个男弟子，和家里唯一的女独苗：“起来练剑？”

飞琼愣愣点头：“啊，这不是，勤能补拙……不是，需要大师兄搀扶，师尊你身体不舒服吗？”

“无妨。”息昀道，“起早练剑是个好习惯，保持下去。”

说罢他又看向微夙，微夙立刻道：“师尊可是在筹备赏花宴的贺礼？”

“不错。”息昀垂眸，立于晨风之中，声音有些缥缈，“回去吃早饭，然后去练武场继续修行，为师今日有事，让苍晗指点你们。”

说罢他便举步离开，倒也没解释什么，就那么扬长而去。

后来得知发生这场闹剧的停故小心翼翼问一句：“仙君不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可解释？”息昀一边整理这次要下界救的城镇地图，一边说道，“又没什么，反而欲盖弥彰。”

停故道：“仙君对大公子似乎很偏爱？”

息昀淡淡道：“是自己人。”

停故恍然，息昀又道：“你告诉凛故一声，还有画室里有我刚画的琼花，裱起来装好。”

停故应了离开，息昀放下手中东西，出门告诉他要带去赏花宴的人选。

不出意外微夙并不开心，而飞琼则很高兴。

“我最烦人多的地方。”飞琼坐在台阶上擦剑，开开心心说道，“人一多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让我在家练剑修行正好。”

“你倒是看得开。”微夙扯了扯嘴角，不阴不阳说道，“你难不成一辈子在家练剑？能有什么出息？”

息昀带着苍晗正好路过，听到这句话，便停住脚步。微夙察觉到身后来了人，一回头，看见息昀面无表情看着他，吓得差点从池塘边的台阶上滑进水里，息昀手指一勾，一股清气托着微夙回到地面。

“师、师尊。”微夙低声喊道。

他们虽然都已经成年，但是作为仙神，青年期极长，所以即使息昀和苍晗外表看上去与飞琼微夙等人是同龄，但实际上辈分和年纪都大上许多，微夙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严厉的长辈们，很是小心讨好。

更何况这还真是他长辈，货真价实的师尊，就算罚他也无人会说三道四。

“你道心不稳。”息昀负手看他，神色倒也不冷厉，一如既往平静淡漠，只不过微夙低着头也不敢回话。

“在这点，你要学飞琼，不以外物而悲喜。”

“是。”微夙想了想，“徒弟只是想出去见见世面。”

息昀看了一眼苍晗，苍晗挑眉笑了笑，对他使了个眼色，息昀垂眸看微夙：“你虽出身虽非名门大族，但爹娘亦是有名气的仙人，所谓见世面，你并不陌生。”

微夙笑道：“小仙家中怎能与师尊相比？师尊累世名门，仙相仙将数不胜数，师尊的父亲是太子太傅，太子都要唤师尊一句师弟，更何况师尊您自己是古今难出的奇才，所以您带我们见的世面自然不同凡响。”

息昀知道多说无用，便淡淡道：“总不能把你们都带着，这次是他们三个，下次自然是带你们两个。”

飞琼张了张嘴，想说别带我了，我想在家。却看见苍晗对他使了个眼色，飞琼立刻秉承着师兄那么得师尊喜欢所以我必须要听师兄的话的原则，乖乖闭嘴低头。

息昀说罢，便带着苍晗往画楼走了。

微夙盯着苍晗的背影，语气有些奇怪：“大师兄怎么就这么讨师尊的喜欢？到哪都带着？方才晚饭大师兄也是跟着师尊去吃的。”

飞琼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道：“有吗？不过大师兄容貌俊美，性格有趣，还那么强，谁不喜欢他？咱们才入门几天，已经有仙子堵着他送定情信物啦！”

“别的我认，他性格有趣？”微夙抽了抽嘴角，“我说的不是这个，罢了，你这个剑痴，说了你也不懂。”

飞琼耸了耸肩，看向息昀和苍晗的背影：“他俩去画楼画画吗？”

他们确实是去作画的。

息昀答应了苍晗，自然会做到。

苍晗再一次帮着心上人焚香磨墨，息昀提笔，神色认真，苍晗歪在画案边，有些坐没坐相，但是由他做来，倒是潇洒不羁。

他安静温柔地看着息昀，息昀虽然没看他，下笔也稳，但是只有息昀自己知道，自己并不算自在。

他动了动手腕，月过中天，苍晗的身形已经跃然纸上。

青年黑衣金冠，侧身站在悬崖上，衣袖与长发随清风而动，左上角一弯残月，青年对面有一树桃花。

画纸左侧是月与花，右侧是对息昀而言，最为特殊的人。

息昀的画工自然不必多说，单是他画中意境，便是不凡，画中人气度风流，视天地如无物，若是外人得见，必然珍之若宝。

他便将这幅画交于苍晗手中。

苍晗看着那副千金难求的画，却道：“未免孤单了。”

息昀画活着的朋友，都是画一幅场景，画中人多骑马涉猎，吟诗作画。

而这幅画里，只有苍晗一人临风而立，含笑藐视三界。

息昀道：“总要留白。”

“我平生不爱留白和隐晦。”苍晗道，“所爱之人，所求之事，都要明明白白，便是不成事，也得决裂得清楚。何必总是暗藏玄机，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息昀听他意有所指，却也根本不为所动。

他道：“你可以选择——”

“我偏不走。”苍晗笑起来眼睛一弯，或像只活了千百万年的狐狸，“你帮我填上几笔，在这个位置。”

息昀看向画纸，那一处确实可以再填些东西。

他二话不说，提笔就画。

苍晗也不问息昀知不知道自己想要添什么，只是安静看着。

纸上跃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虽说只是背影，但是谁都看得出，那人穿着息昀平日爱着的白衣，发间带着息昀的素日最喜欢的发冠。

画上的息昀正向苍晗走去，苍晗侧身凝望，似乎在回眸看他。

于是连天地都视作无物的画中人，眼中也有了身影。

苍晗笑了笑：“果然是知音啊。”

息昀面无表情想：谁还能不知道你的那些心思。

苍晗心满意足地看着这幅画，随口说道：“要是阿曦也在就更像我们当年同游了。”

息昀抽回画纸，又填几笔，只见左侧的桃树上，乱红花中，趴着一只熟睡的小狗。

小狗看起来像是刚两个月大，缩成一团，不仔细看，就被桃花遮住。

阿曦刚被捡回来的时候，也就这么大，软软一团，也不叫也不吵，缩在一边安静睡觉。

苍晗道：“如此便是千万年后，也可作个念想了，去挂起来？”

“还没装裱。”息昀道，“等明日装裱好，我先送上楼去。”

苍晗也跟着上楼，打算挑个好地方，他随手把扇子一扔，就开始四下观望，选好挂在哪里之后，魔尊又起了幺蛾子，他站在自己选定的风水宝地前，摸着下巴沉思道：“能不能只让我们俩看见，旁人瞧不见这画？”

息昀正收拾东西，闻言问道：“怕你身份暴露？”

苍晗理直气壮说道：“当然不是。”

息昀：“……”

苍晗：“旁人又怎么配窥探你我过去？”

息昀冷着一张脸，走过来给这一处施法，布下层层结界：“满意了？”

苍晗很是愉快：“回去休息？”

息昀道：“你先回去，我还要整理一下。”

苍晗知道息昀还要给那群逝去的朋友燃香供花，见息昀坐下整理画纸，便闪身到他身后，息昀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自己头上的簪子被抽走，随后一根微凉的东西落在他的发间。

息昀抬手，触摸到一根玉簪。

苍晗自他身后弯下腰，笑道：“第二件礼物，这是我亲自寻来的玉石，又亲自画了图样，找了魔族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你必须收下。”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不给息昀拒绝的机会，然而他刚出门，发现自己扇子落在二楼。

苍晗回头看了一眼小楼，想着正好悄无声息回去，和息昀开个玩笑，拿了扇子再走，便隐去了气息身形，悄悄回了二楼。

他走的时候门没有关严，现在漏了一条缝，苍晗正要推门进去，却看见息昀正对着刚才苍晗送的簪子发呆。

苍晗在看见息昀的眼神后，动作一停，竟没能走进去。

息昀向来都是冷淡模样，即使是现在，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的眼神落在那簪子上，似乎有着很浓得不舍和无奈。

苍晗皱了皱眉，再仔细看去，发现自己没看错。

息昀满眼都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情绪？

又为什么对着簪子暗自伤心？

没等苍晗想明白，就看见息昀起身，走到一个精美的柜子前，那柜子占据着整栋房子阳光最好的地方，起初苍晗第一次看见，还觉得突兀。

息昀慢慢打开柜子，那柜子前又有重重秘法结界，就算是苍晗，除非强行催破，否则也绝对打不开。

息昀仿佛对待珍宝一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