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牡丹堇堇来 第4章 真假海棠显真身

虞堇堇在城外的一棵大树下找到了那名白衣女子。

“海棠......你是海棠吗？”

她的目光紧锁前方，生怕对方再次消失在自己视线之内。

微风过境，上方树叶沙沙作响。白衣女子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衣裙猎猎，发尾青丝迎风轻扬，稍丰的身影在夜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英挺。

在虞堇堇印象中，海棠便是这般。

海棠比她和芍药都爱修行，当属勤奋之最，更是大师兄最满意的师妹。

在蓬莱，她下塘抓鱼时，海棠在学剑；她对一只蟾蜍怒骂师兄时，海棠在练剑；她上树看月亮时，海棠在舞剑......

她每次受罚，都要被绑起来看海棠耍剑。师兄说，眼睛看会了，身体也就快了。

这是师兄专为她创立的刑罚！

也正因如此，海棠的身影她想忘都忘不了！

她朝前方迈出一步，满心激动溢于言表：“你还认得我吗？我是......我是牡丹！”

须臾，女子侧头，勾唇一笑，半脸轮廓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有几分魅惑：“牡丹，别来无恙！”

只这一声牡丹，便让虞堇堇鼻头一酸，眼睛变得湿润。

千年前，她为救赤灵妖族，受净髓之力，一睡就是五百年。醒来后青鸟告诉她，师父在师祖的拜雲峰闭关。海棠芍药为能早日晋升仙位，都去了人间，甚至连师兄临枫也去了。

此后，蓬莱仙山只剩下她和青鸟，但青鸟总是很忙，一年到头不说人了，连他鸟影也见不着几次。蓬莱再没有了往日的热闹，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等待与孤独。

醒来后的五百年，她在蓬莱山与天蝉山之间来回奔波。时间的沉淀让她褪去了少时的顽劣之气，也能独当一面了。

她时常望着蓬莱山门，遥看是否有人归来。

海棠的这一声牡丹，她足足等了五百年！

眼泪翻出眼眶，哽咽的声音里带着抱怨的责怪：“青鸟那厮只说你们来人间了，什么都不告诉我。你既然记得我，为什么不回蓬莱看看我？”

“因为我不想回去！”

海棠女子扭身，眉眼含着笑意，缓步走来： “蓬莱多么无趣，哪里有人间逍遥自在？我呀，喜欢人间这广袤天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喜欢乘舟千帆，饱览秀丽山河！”

虞堇堇愣住，半晌才道：“以前的你最是安分律己，你甚至对我说人世喧嚣，人心剖测，只想在蓬莱清修，如今怎么......”

“人呐，都是会变的！你不也变了吗？”

虞堇堇长睫上下浮动，这话虽在理，但从海棠口中说出来，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知道为何有如此多的赤灵妖从天蝉山逃出来吗？”海棠噙着嘴角，轻巧的步伐突生出风流之态，“因为他们化了人形，有了自己的想法，天蝉山那种方寸之地，岂能让他们得到满足？而人间却是不同，人间有锦绣绵延的大好河山，有数之不尽的繁华盛景，更有最可怕的东西——人欲。”

“人欲就像一种病，慢慢抓挠吞噬着人心。从天蝉山逃出来的赤灵妖隐身于人群之中，难免会染病。而这种病一旦沾染，底线全无。为了一己私欲，他们会烧杀劫虐、会心甘情愿地趴在地上做他人走狗、甚至还会因地位权势而手足相残。他们甘愿置身其中，享受这种病痛的折磨。”

话毕，她已走至虞堇堇身前，一双明亮的杏眼中似有星星在闪耀，如花笑靥似乎都在诉说着她有多么向往人间。

“你看，人间多有趣！难道不比寸草不生的天蝉山更值得栖身？不比成规守矩的蓬莱更有意思？”

最后的话让虞堇堇身躯一震，眼前之人确是海棠之貌，但又叫她有些难以置信。

海棠垂眸，纤纤玉指勾在她的掌心：“人间如此美妙，小师妹，干脆你也不要回蓬莱了，留在师姐身边吧！”

“师妹？”虞堇堇怀疑地盯着她，眸中意外闪过一丝锋芒，“师姐？”

“怎像是认不得师姐了？”海棠颔首一笑，“也罢，你我几百年未见，今日意外重逢，你可能还没缓过来。走，随师姐去一个地方，今日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

虞堇堇端视着眼前人，手从她指尖轻轻滑过，伸入腰间袋子里。

心里是喜是忧，她也分不清楚，只脑中突然出现的想法驱使着她：“师姐可还记得我们的紫藤姐姐？她在天蝉山，很想你，还等着你回去看看她呢！”

“紫藤啊，”海棠眼睫微颤，侧身后撇嘴一笑，“记得，怎会不记得？可我还不想回去，姑且......姑且再等上一段时日吧！”

捕捉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惊错小表情，虞堇堇顿时冷下脸来，立马抓起她的手腕，凛声道：“大胆蕈妖，竟敢假扮海棠！”

虞堇堇一个擒拿手，海棠被迫单膝落地，她声音低了许多：“小师妹，我真是海棠啊！”

“还敢骗我！”

虞堇堇手上的力道重了些：“先前便觉得你不对劲，海棠一身正气，断不会说出你方才那些话。还有啊，我与她虽师出同门，可她从未唤过我小师妹，也从未以师姐自称，而紫藤姐姐早已故去，我是在拿话诈你呢！”

海棠面色一沉，尝试挣脱，却被手腕和肩上的两股力量压得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海棠的样子你学不来，纵使你伪装得再像，你也不及她的万分之一！”虞堇堇眼神如刀子般扎向手下不停晃动的人，“当年我拿命护下赤灵妖族，岂料你们这些蠢东西心生贪念、祸乱人间，让妖族声名败尾。”

“哼......”海棠迎面朝上，眼中满是挑衅，“赤灵妖出世本就是意外，他们就不该存活在这个世上？怎么？认为救了他们自己很伟大？错，大错特错，他们只会唾弃你......”

未等她说完，虞堇堇呵道：“还不认错？你既喜欢演戏，那就滚回天蝉山，让你们族长陪你演吧！”

“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海棠反手推掌，一团白色光影直冲虞堇堇眼睛，虞堇堇扭身躲过的同时，海棠挣脱了被她牵制的手，随后化作一介白影，落于大树上端。

“妖女！”

柳承意闻声赶来，白晃晃的长剑对准树上那介白衣，“此地容不得你撒野！”

声音未落，他手中的剑在空中连绕了几圈，随后，一道强光直奔树顶。

意外的是，海棠并未挪步，强光在她身前被一分为四，转从四方散开。

海棠的笑音再次响起，轻狂更似嘲讽。

“哟，都来了？”

她的身旁，出现了一个形似花伞的庞然大物，顶上有彩虹七色，伴着一种听不明晰的歌声，它左右来回轻晃着，像是停不下来。

虞堇堇这才看清楚，那竟然是放大了至少百倍的七色蕈。

果真是她搞的鬼！

“蕈妖！”柳承意碎念。

海棠立于七色蕈盖之下，显得娇小了许多。她看准柳承意，轻佻峨眉，一双杏眼脉脉含情，绵软腔调里尽是撩拨之意：“师兄，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师妹，海棠啊！不见你的这段日子，人家可都在想你呢！”

“卖弄风姿！”柳承意一手出剑，眸中冷意翻飞，“想做我师妹，去下辈子多积点德吧！”

“我看你是活腻了！”

虞堇堇快柳承意一步掏出鉴灵镜，将其朝树上抛去。

顶着海棠的脸在她面前勾引拥有大师兄皮囊的柳承意？

她实在忍不了。

愤怒之色行于脸上，她催动鉴灵镜，鉴灵镜乍现白光，绕树旋转，将那妖女与七色蕈妖划于白光之内。

“鉴灵镜？”海棠神情一滞。

虞堇堇食指相撞，白光顷刻化作无数利刃，对准中心。

关键时刻，她窥见了镜中显现出的一个人影，瞳眸一震，食指蓦地松开。

随她动作，利刃化光消失。

她震惊地收回鉴灵镜，将其捧在手心，眼睛盯着镜中之人和她背后的一树海棠，嘴唇隐隐发颤：“海棠？”

海棠撑着身旁的七色蕈，按住心口，似乎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娇声埋怨道：“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还偏不信。可知方才，你差点就要了你师姐的小命？”

“对师姐动武，小师妹都不可爱了呢！”海棠遂心一笑，“这姐妹重逢的苦情戏可能不太适合我，一点也不好玩！也罢，想来小师妹今日是不会跟师姐走了，那便日后再见吧！我的小师妹！”

尾音冗长，听得叫人难受。

鉴灵镜是上古灵石所制，能辨万物本源。只要念起法诀，在鉴灵镜前，所有伪装必会原形毕露。

她真是海棠！

怎么会？

虞堇堇抬眸，目光尽头，是海棠得意的面庞，这一刻，她以前对海棠所有的期待通通换成了失望！心间很不是滋味，以前的海棠，不是这样的！

柳承意斜视着她，对她的行为深感不解。明明就差一点，那妖女便会万剑穿心，可她，偏偏收了手？

“妖女，她不收你，我收！”

“可惜晚了，师兄，咋们下回见！”

声音方落，海棠与七色蕈妖便一起消失在了。

追已经来不及，柳承意转向虞堇堇，眉头蹙得越来越紧：“她是妖物，是害了那些无辜百姓的妖物！”

虞堇堇似乎听不进他的话，凝望着白衣女子消失的地方，眸中的光逐渐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