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还是入怀 第37章 蟋蟀

“廖秋野，你还在执迷不悟吗？”周烔拔出他的长剑，“没人毁了你的一切，是你自己。”

话音落下，长剑刺入他的身体，廖秋野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他的结局。

“去吧，去第八面镜子里忏悔吧。”周烔的声音断断续续，廖秋野却听不清了。

他好像掉进了更加虚无的地方，所有的记忆都像衣服破损的丝线一般，随着他的下坠不停拉长，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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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钟声悠悠荡荡，沉重且绵长，之后隐约是震耳的鞭炮炸响。

红云浮荡的日子，廖秋野成亲了，去接亲的路上，他路过一座庙，似乎望着山林便能见到僧人敲钟。

“今天是廖公子的大喜之日，可不要误了吉时。”廖秋野听到旁人的话，这才回过神。

迎亲队伍在山林穿梭，像是前往未知的路。

他娶了一位父亲安排的女子，他记不得对方的模样，只能记得洞房夜初见时的感觉，梁杳一身绣花衣裙，五官平平，脸被抹得又白又红。

他的妻子与美毫无关系。

但如长辈所言，倒是个好生养的，只是几次同房便怀上了他的孩子。

妻子梁杳什么都不懂，却总是牵强地和他交流，这便是他讨厌她的原因。

“秋野是个好名字，你看秋天的山野多好，人像蟋蟀一样在田地里跑。”梁杳绣着未出世的孩子的衣裳，边说着话，扰乱他的思绪。

廖秋野放下书，冷眼看着梁杳，他的名字是太爷在世时为他取的，盼他和廖家，千秋万岁，权倾朝野。

哪像她，名字只图个顺口。

这一年，他如愿混上一官半职，妻子梁杳则在冬天难产，为他留下一个女儿，他为女儿取名静原。

大家都夸廖秋野有才学，为女儿取了个好名字，廖秋野只是笑，他希望这个女儿不要像她的母亲那么絮叨。

安安静静。

初时，他对女儿静原尚有父女情意，后来她稍长几岁，普通的模样不再像他，而是像她的母亲梁杳，这一发现，让他心生厌恶，他将抱着他膝盖玩耍的女儿一脚踢开，大步离去。

听到她细小的哭声，他离开的步伐更快了。

他新娶了一位温柔可人的妻子，叫滕慈，他希望她能生下像他的孩子。

走出山林，走上朝堂。

为此，他吃了许多苦头，他曾经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族中唯一的希望，可到了京城，他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他没有过人的才识，没有强大的靠山，也没有圆滑的口才，他是这么的普通。

他消沉了许多年，直到一位神秘的大师为他指点迷津，将克他的女儿送走。

他是一个疑心重的人，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了，只为好前程。

巧的是，第二年他便得贵人赏识，飞黄腾达。

他，廖秋野出人头地了。

升官那天，他在府里仰头望天，朝霞泛金，天色很美。

他不停地转着圈，转到天旋地转，世上的一切都好似不存在一般，才眼花缭乱地倒在地上。

权力的滋味，比滕慈为他生下胖小子还要好，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如此短暂又如此美妙。

好景不长，他被人抓住了把柄，他将女儿送走，痴迷神鬼的事情，是他不光彩的污点，在朝堂上成了别人攻击他的武器。

大家私下对他指指点点，各种打压，廖秋野只是笑。

这些生来就门第显赫的世家子弟，根本不懂他这种中庸之人，如何一天天走到这权势滔天的地方。

为了兴盛廖家，他什么都可以做，他不会从这充满危险的地方黯然退场，他要走上去，站到很高的地方。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死期会来得如此突然。

难道廖家要断送在他手上了？

新君登基，他站错队，和其他朝臣一样丢了脑袋，廖秋野在临死前，看到了新君身边的女子，他的女儿廖静原，她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对他的尊敬与感激，只有恨。

原来女儿的命数古怪，是她非比常人的命格。

原来廖家没有亡，只是兴盛廖家的人不是他廖秋野罢了。

他好后悔，后悔听信了旁人的话，他不想死，他不想走，他也不想输。

仿佛在浑沌中徘徊了上千年，他再次睁开眼，竟然来到了古怪的浮生界，拥有了人的意识，可他却是不生不死的灵体，他对这个世界不感兴趣，做什么都不起劲。

无数虚无的日子里，他都在脑海里回忆廖静原冷漠的眼神，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待她的，他悄悄参与了浮生宫的七重梦考核，里面九死一生，他见识到了其他灵体的爱恨情仇，也如愿回到生前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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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幻境，却如同他的第二次生命。

这一次，聒噪的妻子梁杳如生前记忆里一样难产死了，他没有抛弃女儿静原，而是将她好好抚养长大。

他笼络人心，铲除一切障碍，女儿也在他的安排下入了宫，得到君王的宠幸，这一次他位高权重，手段了得，暗中杀人更是不在话下，任何事情都如他心意。

没有新王出现，他也没有站错队，这一切都是这么幸福美好。

镜中二十年后，他带着妻子滕慈坐在宫廷宴席上，席间，琴声乐声叮咚作响，歌舞升平，灯火璀璨，他突感身体不适，似乎大限将至，七重梦的考核已经到了尾声，他要走了。

他缓缓拿出怀中七重梦镜子，写下正确的答案，镜子在他的掌心光芒大作之时，他看到叛军夜袭宫中，刀剑齐出，血洗宴席，他惊呼一声护住妻子。

方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精美的器具都洒满了浓郁刺鼻的鲜血。

安静的宴席，预示一切尘埃落定。

身着盔甲的士兵分立两侧，叛军的首领大步走向他一身华服的静原，将她揽入怀中。

“静原，你自由了。”满脸胡须的男人沉声说道，女儿静原捂着脸嚎啕大哭。

好一对苦命鸳鸯，仿佛有人将他们拆散了似的。

他瘫坐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直到那名男子揽着静原走近他，向他问好。

看着胡须下，男子刚毅肃杀的腮骨，廖秋野恍然大悟地指着对方。

“刘子正。”他见过对方，生前登基的新君便是此人，只是那时的刘子正更年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炯炯有神。

廖秋野大笑着被光芒吞噬，千算万算，历史还是朝着该走的地方前进了。

光芒消散之际，廖秋野通过考核，获得了禁地的令牌，看着手中的靛蓝令牌，他好不甘心，他频繁地游走在禁地外，想要再次入七重梦，甚至不惜自毁灵核。

半昏迷之际，一道诡异陌生的声音钻入他的脑海，那怪异的声音问他想不想再活一次。

到赤红山石下挖宝，那里会有他想要的一切。

太好了，他真的很想再活一次，不管是什么活法，都可以，他放不下，他不想要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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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虽然不是从头再活，但是，一切还来得及。

误入浮生宫阵法融合七重梦的廖秋野，摸着怀里的镜子，如梦初醒，他看着关心自己的妻子滕慈，还有虎头虎脑的孩子，有些释怀地笑了。

“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滕慈问他。

“我忽然想起还有公事要办。”廖秋野轻抚滕慈的头发，起身离开家。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是独自调查女儿静原住的地方。

原来他的好女儿骗了他，她根本没有在潋水山修行，而是和奶娘躲起来了。

终于，他找到了她的家，推开她的房门，看到她留在桌上尚未写完的书信，上面满是不解和怨恨，恨他为什么抛弃她。

原来，她这么早就开始恨他了，所以才会和人谋反吗？

廖秋野气得发抖，他挥舞毛笔将女儿的信抹黑，墨渍却将他的衣摆弄脏了，他发了疯似地，四处寻找女儿的身影。

女儿跪在奶娘的坟前，哭得入神，他从身后过来，用凹凸不平的石头砸她的脸。

“静原，若是我毁了你的脸，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他癫狂地和静原扭打在一起，七重梦的镜子落到了泥上，他顾不得其他，只想让她彻底毁容。

“爹——”廖静原边哭边逃，朝山下跑去，他追上前，却找不着趁手的武器，干脆用打井水用的绳子勒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拖倒在地。

很难，这真的很难，廖秋野大哭着收紧绳子，她蹬着腿，脚尖将地上的泥都堆起来了。

“静原，你原谅我，我不想成为千古罪人，哪怕只有一次，你能不能乖一点。”

他接受不了朝代更迭，也接受不了女儿名不正言不顺地嫁给新君，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不是修行吗？

廖静原，你的一切不都是我赋予的吗？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帮你，你的命这么好？为什么你这张很像梁杳的脸，能身居高位？

为什么一次，两次，你都脱离了掌控。

他把她勒死了。

他将绳子挂到房梁之上，伪造她自尽的现场，她惨白的模样太瘆人了，廖秋野恍惚间看到梁杳的身影，女人似乎在怨恨他的所作所为。

他明白了，他要寻些趁手的工具挖坑，挖个大坑将女儿埋好，入土为安。

她不会怪他的，只是幻境罢了。

这一次，他那叛逆的女儿没了，他可以肆意地活，他要造个假的七重梦镜子掩人耳目，他要永远待在七重梦里，看朝霞辉映，看四季更迭，看山川云海。

买铲子的时候，梦魇魔的紫丝突然从过路人的身上冒了出来，死死缠着他。

他无助地挣扎着，那紫丝肆无忌惮地从他的耳朵钻了进去，触及他的身体，他的灵核。

那一天晚上，他在阴暗的小巷子里不停翻滚，始终没有办法将紫丝扯断。

眼前一片深紫，模糊不清，他垂着头如同行尸走肉，麻木地去寻找女儿的尸体，却发现女儿不见了。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不见了。

廖秋野悔恨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他失败了，他拿到了最差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