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棋栎接任棋颂集团执行董事的半个月后,她才正式进入棋颂的办公大楼,也凑巧与她那几个许久未见的舅舅打了个照面。
在游理八岁之后,她陆续有了三个弟弟,她的父母对他们视若珍宝,平日里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将三个儿子放在蜜罐子里抚养长大。后来游理开办了悦游酒店,她的父母以死相逼,拼命将三个儿子塞到了酒店里混日子。
两个老人未曾想到,正是她们的蛮横无理,为将来的集团埋下了多大的隐患。
当然,她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她们不懂酒店管理,不懂服务理念。
她们只要她们的宝贝儿子潇洒自在就好。
两大派系的斗争自游理走后便不再遮掩。与游理一同创业的几位元老自然是不愿意让关系户插手,她们知晓游理的苦衷,便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游棋栎身上,希望这位学成归来的年轻人能够打开天窗,清爽集团内这乌烟瘴气的氛围。
她们提前一周便开始准备今日的各项事宜,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加班,务必保证集团员工以最充盈的精神状态迎接集团新的主人。
两辆最新款豪华轿跑自大门两端迎面驶来,游棋栎坐在后座上,视线自平板屏幕往上轻轻一挑,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哼声:“真是巧,正想去找他们呢!”
游光宗率先走出轿跑,他偏头瞥了一眼,双手抻直自己的西装外套,打算就这样视而不见。
可游棋栎偏偏不如他意,她将平板递给冉晞旸,再带着笑意甜甜喊道:“舅舅!”
可在场所有人都清楚,这笑容里——蜜里藏刀。
游光宗的眉头一皱,一脸不耐地看向游棋栎。这声称呼并没有喊到他的心坎上。比起“舅舅”这每个男人都可能拥有的称呼,他更喜欢别人恭敬地喊他一声“游总”。
奈何现在在外边,而他也不想过早与这个外甥女撕破脸皮。他就着湿粘的热浪深吸一口气,回之以同样热情慈祥的笑容:“我说这车怎么这么陌生,原来是棋栎回来了。”
他微微低头,像个长辈调侃晚辈一般:“这车买得值,像你妈妈就不会买这么张扬的轿车。她啊,早该向你这个女儿学学,不然也不会没怎么享福就撒手了。”
游棋栎眨眨眼,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游光宗那辆最新款的轿跑,鼻翼微微耸动。
不出意外的话,这辆轿跑,应该是走的公司的账务。
“跟舅舅比还是差远了。”游棋栎回应,“妈妈一路苦过来的,还是舅舅命好,会享福。”
这话笑里藏刀,身后的几位助理都格外识相地放慢脚步,与两人保持安全的距离,唯独冉晞旸紧紧跟在游棋栎身后,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示。
VIP电梯无需等候,游棋栎笑着谦让一番,让游光宗率先进入。
冉晞旸看着身后隔自己老远的几位同事,不禁眉毛一挑,以口型问:“你们不过来?”
小助理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她拉着另一个姐妹摆手道:“人满了,我们等下一趟。”
冉晞旸疑惑地扭头,看着电梯里隔得老远的舅侄……
这也叫人满了?
“冉晞旸。”眼见得电梯门就要关闭,游棋栎出声提醒。
“哦,不好意思。”冉晞旸回过神,也不管别人在打什么算盘,伸手一档,提着个公文包站在两人中间。
轿厢里安静得有些压抑,冉晞旸借着镜片的反光看了眼站得慵懒的游光宗,默默往游棋栎的位置靠近半步。
这种股权斗争她在L国也处理过,按照林因给的资料,游光宗这人并不难对付,只要给足够的金钱,给足情绪价值,他会对你言听计从。
当然,按照她对游棋栎的浅薄的了解,游棋栎必定不会顺从。
那是她妈妈打拼下来的事业,就算是烧了捐了,她也不会给一个游手好闲之辈。
出了电梯,办公室里都是此起彼伏的键盘声,她们三人好似一个开关一般,经过一个工位便能放大键盘的音量。消息提示音在办公室里不断回荡,每个员工的眼睛在电脑屏幕与三人之间流转,嘴角带着诡异的弧度将键盘打得越发起劲。
走廊尽头最大的一间就是董事长办公室,游光宗的总经理办公室稍近一些,他从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声响,手臂随意地往门口一挥就当做知会,转而咬着后槽牙打开房门,又黑着脸关上。
游棋栎并没有在意那一场内心戏,她看了眼手机上的行程,在脑海中回忆几位区域经理的业绩成果,暗自打算下一场会议的重点。
一进办公室,她就拿走冉晞旸手中的公文包,打开电脑准备视频会议。这样干站着反而碍事,冉晞旸绕着办公室检查一番,便轻声关上了门。
“咋样?”在绕了几个楼层后,耳机里传来林因的嗓音,“她们棋颂集团的办公场所如何?”
“你觉得呢?”冉晞旸弯腰清洗着双手,“酒店服务业的头部企业,你说怎么样?”
林因将手一推,盘腿在座椅上原地旋转:“那必然是不错的。”
“要不,等这位大小姐的斗争平息了,你内推我进去?”
“内推?”冉晞旸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带了笑意,“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词?”
“干嘛?连你这种顶尖刺客都要吃职场的苦了,那我这个后勤可不得抓紧找好退路?”林因皱眉啧了一下,“说真的,是不是因为现在经济下行了,我最近接的那几个单子价格都不太行。”
“以后说不定真的要你帮我介绍一份稳定的工作了。”
“得了吧。”冉晞旸抽出纸巾擦干双手,“就你这个爱好自由的性子能每天在固定的工位上打卡吗?不要想不开虐待自己。”
“那你呢?”林因接着反问,好似前面那那一大通问题都是奔着这一个来的,“你又不缺钱,也不缺经验,怎么就非要管这种糟心事。”
“我这么聪明的大脑都想不通你的心事,冉晞旸,你到底有什么瞒着我的?”
冉晞旸:“能有什么,就是想看看国内的和L国有什么区别呗。再加上,我年纪也上来了,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了。”
“我年纪上来了,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了。”林因阴阳怪气地学着冉晞旸说话,“冉晞旸,禁止把我当傻子。”
冉晞旸无奈一笑。
“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林因的话音一转,“那位大小姐呢,今天跟老东西碰面,战况如何?”
冉晞旸回忆起游棋栎游刃有余的架势,赞赏地点头:“她是个绵里藏针的人,我想我一开始可能对她有些误会。”
“什么误会?”
“我以为她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正是午休,冉晞旸干脆背靠在洗手台上,“她在生理条件上可能确实有些弱不禁风,但在气场上,她绝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
她回想起烈日下那个坚定的身影,补充道:“她会是很多人的后盾。”
林因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酒店的那场意外。
“有其母必有其女,她妈妈白手起家创造出这么大的商业帝国,身为她的女儿肯定不是吃素的。”林因说,“都说游理将女儿送出国外秘密深造,还从未有人扒出游棋栎的过往经历,必然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冉晞旸调侃:“连你也不能?”
林因嘿嘿一笑:“一丢丢,不多,但不能告诉你。“
“为啥?”
林因干脆结结实实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往回车键上重重一敲,眼前的巨型荧幕上顿时出现一个女人的各项资料。
“逗逗你。”
冉晞旸翻了个白眼,正想如往常一般打趣,却突然在卫生间隔间里听到一阵意料之外的声响。
现在正是午休,她在之前排查过,里面并没有旁人,所以她能在这无拘无束地同林因通话。虽说她们的内容都无伤大雅,但毕竟是在领导背后蛐蛐,不管是在哪个国家都是职场大忌。
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她不想就这么丢了。
冉晞旸抬手在耳垂处敲了两下示意林因警惕,自己则微微弯腰,以脚后跟着地,小心地朝隔间靠近。
偌大的卫生间有十余个隔间,皆是空空如也,只剩里面一个稍微大一些的,看似是用来堆放杂物的隔间。冉晞旸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手指捏着把手猛地一拉——
入目的是各种摆放整齐的清洁用具,贴着隔间用简易的挂钩挂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坐在倒扣的塑料桶上,正一脸惊恐地看着冉晞旸。
她的跟前还摆放着一个质感粗糙的电煮锅,隔着玻璃锅盖看去,里面该是在蒸她自个儿带来的午饭。
女人的视线慌乱地扫过冉晞旸胸前的工牌,再定格在冉晞旸的面孔上。她不顾被烫伤的风险局促地起身,用不太标准流利的普通话焦急解释:“领导,你不要生气,我就是看今天人少,想着把饭热一热。我这个年纪老是吃冷的对胃不好,今天饿得难受了才想着在这吃。”
她看着冉晞旸不解的眼神,双手向前一伸,又担心对方会嫌弃自己,便悻悻收回,不安地卷着衣摆:“我吃完就收拾好,不会影响大家,也不会弄脏,您能不能不要计较这一次,不要扣我的钱?”
冉晞旸看着眼前这胆小无助的长辈,不禁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皱眉问:“谁要罚你钱?”
“公司规定的,不许在工作场所饮食。”
冉晞旸:“但现在是午饭时间。”她想起茶水间也摆放着微波炉,又问,“茶水间明明可以给你热饭,你怎么不去用?”
女人连连摆手:“那是给员工用的,我怎么能用?”
“怎么不能用?”
女人颤巍地瞥了眼冉晞旸,见对方并无阴阳的意思,这才壮着胆子回答:“我就一个保洁,哪里够格?”
“但是保洁也是棋颂的员工不是吗?员工手册上有明文规定不许保洁使用微波炉吗?”她看向周遭的清洁用具,看向角落里略显整洁的纸板,忍着颤抖的情绪追问,“那平时休息呢?也在这?”
女人满不在意地指向那一摞纸板:“累了我就靠那眯一会儿,现在年纪大了,禁不住整天不睡,但我没有偷懒,我是在规定的时间里休息的。”
这里……冉晞旸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双唇无意识地翕合。在这里休息饮食……还有什么人权可言?棋颂的办公室并不紧缺,明明有那么多空置的会议室会客厅,可这些人却宁愿让其空着,也不让人有尊严地休息。
但楼下却有那么多独立空置的保安室供就职的保安休息娱乐。
是没想到吗?
不。
不过是刻意忽视罢了。
“你们领导是谁。”冉晞旸压着嗓音问,“告诉我名字,我去找他。”
“是——”女人愣了愣,这才从当前的形势中反应过来。她老眼昏花,耳朵听不灵清,直到现在她才看清对方眼中的怒火,听清对方因激动而颤抖的嗓音。她鼓足勇气抓住冉晞旸的手腕,仰头哀求,“哎呀,你可不能向我领导告状啊,我就是吃个饭,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可不能再罚我的钱了。我一个月也就几块钱,经不起一罚再罚。”
“你放心。”冉晞旸按着她的手腕安抚,“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罚你钱,我找你领导,是帮你拿回你们该有的权利。”她顿了顿,回想起刚上任的游棋栎,补充道,“不管是客户还是员工,只要与棋颂有关,就都会得到游董事长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