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裂缝深入地狱的地底。
在冰原之处俯视难以看清它的全貌。
萧宁婉不知道舒亭远是怎样掉下去的,更难以想象他在坠入这样一个深渊之时,还能先不顾自己,把身旁同他一起坠深渊的同伴推出恐怖巨口。
或许应是有这么样的同伴险些坠入,舒亭远才能在第一时间先考虑和注意身旁的人,忘记了自己坠入深渊的恐惧。
而他坠进去的时候是什么都没有思虑,什么都没有想的。
猎风从谷底鼓鼓作响,似要将站在崖边的人吸进腹中。
萧宁婉静静的看着埋在雪层深处的眼睛,水鞭渐渐收拢成冰珠,被握在自己温热的手心。
这样一处看着就危险四伏的地方,是怎样百无禁忌的进到里面去,还能安然无恙未有波及的出来与他谈笑说事的。
来源于那件事发生之后温煦的叙述,萧宁婉也曾来过这里寻找舒亭远的痕迹。
温煦说是突然出现增多的巨人阉将他们逼到裂缝边缘,而他们用各种方法尝试突围却因一刻的不留意被砸进那个深坑里。
他那时没有想那么多,目光还注视着挥拳把他打下去的那只巨人阉的拳头,紧接就感觉背后有一股强大的推力,送他爬上峭壁。
那时他过入脑海的是求生,所以他回神特别快,借着那股推力就爬上雪壁,而等他想到顾及舒亭远时,舒亭远却已坠入深渊深处了。
应该是舒亭远用什么法术,什么法器送他上来的。
他找不到舒亭远了,却也不能再将他费力推上来的自己跳下去找他。
他想到舒亭远之前跟他说的话,把这个过程和希望都交给了萧宁婉。
雪原的嗡嗡声吵的人心烦。
萧宁婉手里冰珠被他手心的力道捏碎,松手将冰星撒落。
碎成粉末的冰晶顺着他手心的温热一泻而下,在渐如深渊半缘被冷流吹散。
冷流带着白晶在深谷中缘形成一条白色绸带,被一道铮亮的白刃划破。鸣尘刃尖卡进峭壁的夹缝里,蓝色的身影一冲而下。
或许是峭壁真的很陡峭和漫长,萧宁婉袖间的水鞭不停的舞动着,不断在四壁爆开一朵朵冰花。
冰花爆开的冰晶在空中短暂停留,萧宁婉踩着冰晶在空中快速跳跃翻腾。
耳边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清晰了,但萧宁婉依旧能听到凤莹的喘息。
“这里接入不好就先断了吧,里面的事情就不劳费你费心了。”
“等等……我的灵力与结界里的什么东西抵制,入口……找找有没有干预灵力的晶块和能量体……”
“知道,正在找。”萧宁婉视线扫过藏在壁峭深处的一块红色晶体,水囚的冰花在他眼底触及到的刹那将其击碎。
萧宁婉一个俯冲落入地面,谷地交织的冰晶藤叶随之震落。
“干扰……还……在……”
“我都说了里面不劳你费心了。”萧宁婉自动松开与凤莹的联系,在谷底寻觅着。
赤色水晶肯定不止一处。
费时费力将其全部击碎定然会触发什么。
而他之所以放置屏蔽干扰的水晶,也最可能是为了防结界里的某样东西。
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也别轻易改动这里的东西。
隐蔽在暗处的藤枝抖动着莹叶往里又缩了缩,整条谷道静逸而又阴寒。
仿佛已经沉睡许久的坟墓,就等那一刻的变动变得吵闹。
谷底的黑暗永无休止的蔓延,照射阴暗与无尽的恐惧。
身后如芒刺背的凉意,他拐进了谷道里。
本来在此处掩埋的尸体已经尽数转移。
是秦岑从这里出去再登上玄墨峰峰主席位后才有资格和实权将他们带离。
萧宁婉进了那条狭长的谷道。
而看到藏于深处那片的莹光……他呆滞住了。
灵域中央的冰晶已经将那个人完全淹没,寒凛的面容因为冰晶的袭卷变得模糊。
至此,萧宁婉这处的影像与舒亭远那边重合。
舒亭远立在那位灵流愈发微弱的前辈身边,在混暗无彩的九鸣寺废墟见到萧宁婉留下悬挂在枯枝上的琥珀挂饰。
略有风吹过,琥珀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铃铛的脆声震散了冰晶,传到萧宁婉心膜。
而在深谷的他,觉得眼前的人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冰晶包裹寒凛的五官,身体其他部位与冰晶紧贴交融,血肉在坚冰里模糊,凝固,渐渐扭曲它本来的形状。
一根近乎要直上直下磨平菱角的冰柱横在萧宁婉的视线里,连手边正准备滋滋作响的水鞭都变得安静窒息。
舒亭远对挂在枝尖的挂件还有些印象。
在金碧辉煌的花楼厅室内,那颗金色的琥珀悬挂在满空星坠中央,被一刹那闪过的熟悉人影收入囊中。
他没有时间留意太多,被自己身前的种种人影带离了视线。
而现在在这处与花楼里宛如天差地别的环境里,他又见到了它。
“是我师尊把它挂在这里的。”
“舒亭远看到的就是这一般景象吗?”
萧宁婉寻到寒凛背后紧贴的裂缝,那里有岩浆在鼓起,有烈焰在翻涌。
虽仅能窥探一角,但也能亲身感受到里面的恐惧和绝望。
萧宁婉手心升起屏障,抵消溅落出来一颗火星。
屏障的薄膜被火星烫化一层,萧宁婉收手却不知再该如何动作。
舒亭远的声音在那边做咏。
跟着披着圣僧皮囊的叶晓禁将度化亡灵的叙词咏唱叙述。
萧宁婉手里的水鞭收拢成球状,不断压榨自身的灵力和水囚的法力将那条裂开的裂口封实。
拿一个活人的尸体都填补不了的裂缝,那么两个人呢?
萧宁婉的灵力强悍,属性也是与这极寒相匹配的冰水性。
虽不能真就留下自己去填补那条裂缝,但重新加固原本因时光流逝而脆弱的灵域,增加新鲜力量注进消耗总能让那天的来临多延迟几天,或多加一重心中的安慰的保障。
透着鲜红的地狱被薄冰布满,又增添一层加厚。
冰晶感到这边的异样有几粒向这边移动,萧宁婉这才发现这些冰晶是可以感应热源或者感知动态的。
水囚沾冰立即回撤,冰晶包裹了水囚撤回前的形状。
一朵硕大华丽的冰晶莲花在萧宁婉眼前爆开,挡住了火色裂口的前缘。
灵域温度极地,冰晶灵活快速的包拢,时间在悄然流逝,停下动作的两人微微抬起头,他们都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舒亭远迎着风吹铃铛传来的脆响,看着身旁叶晓禁残余的灵力随风化去。
萧宁婉手里水囚不再输出灵力,静静的等着被自己堵的七荤八素的裂口被冰晶封得更加严实。
来自耳边丝凉的触感。
传开有许些时间没听到的熟悉嗓音:“师尊?巧不巧呀~”
“不巧。”
“我知道师尊在哪里了,我在哪儿师尊也能猜的到吧……”
舒亭远单手捂住耳廓,为了不让这微弱的灵力再次断开,他又改成双手拢住。
耳尖欲要跑走的蓝色莹光横冲直撞,舒亭远耐心非常而又小心翼翼的等待耳畔那边人的回话。
寒凛冰柱前上的冰晶有舒亭远的灵气,那冰晶与水囚的法力相触碰将微弱的灵力传到舒亭远这里。
舒亭远也没有想过如此刚巧,在他在九鸣寺寻觅萧宁婉灵气的踪迹时通过这无意之间的触碰重新连到萧宁婉。
他觉得他不会在已经知道自己在外面安然无恙后还去那个地方,或者偏偏在这个时候。
那处灵力是他特意留的,为的是有人去探望寒凛的时候自己能有所而知。
裂缝在那里,舒亭远知道危险,而及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人不是曾有暗箱操作的秦岑或者应当对此事稍有定夺的城主墨幽,而是自己的师父。
舒亭远很好奇他来那里做什么,也很愿意告知他出去的方法。
他问道:“师尊去那里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沉默,舒亭远毫不意外。
“你现在又在哪儿?”萧宁婉说话了,不过却撇出来一个新问题。
他在哪儿?
舒亭远只觉得好笑,但他却回答他:“你不应该知道吗,我在哪里这不是你我都知晓的吗?”
萧宁婉道:“我是为了查看地狱裂缝,你去九鸣寺做什么?”
“我…”这回是舒亭远在沉默。“我当然也是查事情啊!你猜我在九鸣寺找到了什么?一位前辈,在刚刚灵力消散了。”
舒亭远的声音在萧宁婉耳边缓缓叙述,如同这冰窟里唯一的温热,渐渐烧红了美人的耳尖……
叶晓禁因为在这漫长岁光里耗尽最后一丝灵气,这具承载了俱灭后年月的僧人躯壳便在灵光抽离的那一刻轰然倒下,化成灰烬。
微弱的碧色莹光从舒亭远身旁消散,留下那个人临走前与他嘀咕的碎言两语。
“师尊要想出去的话可以看看冰雕衣摆下处,那有条划痕是我走之前特意留的,放心打那个位置可以挖出出口,只要你不太用力是挖不到岩浆的。”
萧宁婉听着舒亭远的言语去寻找划痕,结果一眼看到了已经被自己堵的严严实实那朵冰花。
萧宁婉:“………”
都被他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