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亭远方才是有想要跳下去救人的冲动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要跳,就看到情况开始好转,随后才发现原来本末倒置是他自己看错了事情。
这些转变外露的小心思,全数裸露在苏如凤眼底,作为以探查人内心活动而闻名的苏如凤,他的心理没有一丝保留的被苏如凤捉察到,已经真的完全发现了。
他的眼眸中有深不见底的深邃,如同临近了的深渊,渐渐朝舒亭远逼近。
“下意识举动和想法,您不是知道的吗?我对凤兄也不是百分百信任啊!或者说,我对所有人都没达到那么大的信任。”
舒亭远向他投去一笑,随后苏如凤从他眼里看到像之前刚见这个人时就出现过的冷冰冰般的漠然。
舒亭远冷的脸在看他,那目光像是在向他说明:你把你自己太当回事了。
苏如凤“噗”的一声差点笑出来。
是的,舒亭远刚才一系列的心理活动他都看到了,只不过现在他却想是发现什么,将他这些情绪收拢,自己却再也窥测不到了。
苏如凤稳住他还有些发颤的身形,渐渐将自己的笑容收拢,然后看向阴着脸不说话的舒亭远。
“算我怕了你了,我知道,你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你若是纹丝不动,我倒觉得古怪。”苏如凤道。
“那没什么事我就走了。”舒亭远不敢再放松自己的情绪,毕竟对面这人性格他难以探查,谁知道他下一秒还会有什么举动或者说出什么令人猝不及防的话。
他目光浅浅的扫过拄着围栏望风的赤衣男人,随后毫无声息离开的空旷楼台。
舒亭远已经搞清楚楼下的事了。
他把苏如凤一个人晾在上面。
被击灭的那盏红灯似乎还在隐隐约约闪动着红光,苏如凤知道是自己方才那个响指打得太猛,而导致还有余灵力在那上面残留,映出他灵流的颜色。
他不在意那些有似浪费和暴残天物的灵流,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灵力,这些灵流只是活泉里滴点的雨水,要多少有多少,总不怕泉水干涸。
也不需要顾忌这一点浪费就浪费了吧的灵光。
那点赤红的光点似乎还在闪动着,代替着因它而损坏的流灯。
舒亭远已经下楼了,他的行踪和举动会有他的心腹帮忙看管,而现在,是属于他的时间。
苏如凤又看了眼那盏被他打坏的灯盏,有许无奈的伸出手指将光芒收去。
好歹也是一分灵气,那坏掉的也是一盏其实可以不用坏的灯盏啊!
苏如凤在这一刻有些怜惜那盏灯,不过也没因此维持多久。
夜已深,路上因为清理了人流变而寂静。
几个风滚子在地皮上翻滚,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街上的灯火依旧明亮,但却没有了人气。
苏如凤看着满街明火,手指一响,随后便灭下了许盏。
其实……没有光的夜里也是很好的……
就像那个深埋在夜黑的少年一样。
见惯了日月星辰,便对无尽的黑暗兴趣颇丰。
眼前的失明,是从来没有过的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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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重新将他笼罩,他拥抱的是差点从他指尖滚落的光明。
他坐在最高枝头的榕树上,而树下则是两名他的随从正在仰视看着他。
“怎么了?”小正太甜腻腻的问道。心中却是无比的畅快。
“圣者,您……”蓝羽的那个随从先开口。显然易见,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正太身上的伤和时间。
“呃……我应当没有晚吧?”正太回答。“……是有那么一点点,但不也是赶上了么?”
“……那也是在最后一刻……”蓝羽低头嘀咕一句,随后才发现自己在无意间说错了什么话,随即作揖赔礼。
“不行,这太危险了,卡在最后一刻才到,您知道属下说的什么意思。”站在蓝羽身旁的金羽绷不住了,随口乘上自己的意愿。
“什么意思?”正太笑着问他们。“你们是要违逆我的旨命吗?或者是说你们不信任我能在规定的时辰赶到?”
金羽欲要再辩,那蓝羽脸色一白便拉着金羽作揖,两人一声齐齐道:“……属下不敢。”
“你们不敢?你们有什么不敢的?”正太声音有些哭哭啼啼的。“你们不知道每每百年的这个时候这一天有多枯燥,有多难受有疼?!这种让你们带去火种的方法是我想出来的,我们也已经这样使用了好几百年,现在就因为今天的这个还没发生什么的意外,就要剥夺我可以趁这点虚阴时光喘息的时间,你们到底在向着谁?!”
蓝羽拉了拉金羽的衣角,并不是因为正太生气,而是他哭了。
为什么而哭?是被气哭了,还是委屈哭了,可能两者皆有吧。
正太面朝着风,让风将脸颊上的泪痕吹干。以他现在的状态,还是个孩子,也就只是个孩子而已。
他收不住他的情绪,忍不住眼眶的泪珠,算上他每百年如此,这是哭下的第三十七次。
三千七百年,如同梦一般………如此循环往复。
“我们也是在为您着想啊……”蓝羽抬起头看他:“时间很重要的,如果您没有赶上第二天早上的晨曦,您就会…”
“我们也担心你的,我们怕你出意外,所以到了之后就一直在等你,还有我们也想让您轻松舒服些的,只是虽然这次有惊无险吧,但我们还是能够希望你能正视这件事,没有什么事是有十全十的把握的,我们主要还是担心……”
金羽拉了拉他,蓝羽停止继续说下去。
“我就会怎样?”正太的手指指着他自己的脸。“你们每次都说如果不能准时到我会如何如何,我会怎样,你们却从来没有告诉我。”
“你们告诉我吧!到底该怎样由我自己来掂量,我知道后果后会知道该怎么做的,而你们不告诉我,我又怎能明白违反的后果呢?”
“让我知道吧,我心里也好有个定数。”小男孩的眼睛睁得正亮,似乎在苦苦哀求。
蓝羽与黄羽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人回答他。
“你们是不是也不知道啊!”正太道:“你们一直在用这个骗我是不是啊,这只是过世父亲的旨意,也就只是那老鸟的遗愿罢了,你们只是在帮他做事,却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正太歇斯底里的吼道,却因为刚刚耗尽了全部体力和灵力而变得虚弱。
“你们为了防止我会不满,所以给了我这么个天灾**的理由。”
“至始至终……这么些年来……都这样欺骗我。”
“圣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金羽垂眸,轻声道。
“那是怎样!”正太问他。
金羽道:“虽说这件事有一部分是因为尊主过世的缘由,但,以前每百年的这个时候尊主也曾日过百万里,将火种和灵力注入这片土地里,以保障万物复苏,灵力充沛,没有人知道如果哪天哪年不做了,会发生什么。”
金羽口中的尊主正是正太的父亲。
至于语尾说到的会发生什么?
可能是灵力干涸,功亏一篑。或许……也有可能是天塌地陷,万灵死寂,生灵涂炭。
“我怎么知道?可又偏偏是我来做?”正太情绪激动的有些不讲道理。“这片地方会发生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那才是我们所担心的……啊嗯。”金羽一拳头扪声到蓝羽小腹。
蓝羽脸色更难看了,但也只好自己忍着。
“凤凰……至始……就您一位。”金羽说道。“您的父亲,说来也就已经泯没了,您是它新生,就应当要学会继承,属下只是禀公办事,希望您能理解。”
金羽再次伏身,把被自己身形遮挡的光色尽数供奉给树上的人。
正太偏了偏头,不去看自己属下的神色面容。
灿金色的晨曦掩盖了他赤红色的鬓发,正太整个脸庞埋进阳光里,渐渐恢复自己的身形。
他们说的没错。自己其实就是那只凤的继承人,或者说是替代者。
并且,除他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符合。
三千七百年前,一座凤凰山上的始祖凤皇降灭,一羽悬挂在凤凰胸前的绒羽随之掉落。
它像是烈火**一般,整个凤身被赤火包裹,却一点也看不出旎磐再生的迹象,随之坠落。
身上的华羽被烈火吞食,漂亮的颜色被醺成灰炭,赤亮越来越深,在火焰中被烧制成乌黑色。
这种现象原本是不必在意的,这本就是每三百年凤凰旎磐时会出现的步骤,指意便是燃尽自己,从灰烬中重生,脱胎换骨,再化为婴。
但此次旎磐的火焰却有些不太一样。
在极怒中起火,那火焰遵循着愤怒的情绪,变得起张跳跃诡异……
那烈火灼伤了圣凤的双瞳,撬进它的尖喙,烧光它的尾羽,折断它的双翼……折磨它的皮肉。
带着悲伤和绝望的凄惨鸣声,刺入耳膜,在高山之巅之际回响————
凤凰的旎磐是牵动灵魂的,人们还称其中一种鸟儿为“不死鸟”。
凤凰不死,但也痛苦。
所以,也许有一份上天给予他的眷顾,在极其不稳定的情绪做导体,那火焰失了控。
在或许还掺杂着别的炎体火焰的烈火焚炉里,化成炉底那一摊不清晰的灰烬,却再也没有重生过。
火光彻亮,亮得似乎比天上的火日还要让人恐惧。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火光在那天际褪去,黑色的灰烬中有一星发亮的缘体。
是一根没有被烧化的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