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速是飞快的,形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定格在某个位置,没因此停留下一秒钟。
白光如同形物,暖色如同光点,如灯火般流转,如璀璨般光辉。
就在那一瞬之间,停驻在舒亭远的脑海里。
他自然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的。
所以他依旧在按照那个规定的路轨做事。
包括训练,学习,接受阁中人一声又一声的小少主。
舒亭远烦。
是真觉得烦。
他身上的汗还没消散,就立马进入下一个学习的状态。
他还要背符咒。
舒亭远与其他阁中弟子的不尽相同,都是学习破术仙君的遗留法术。
也是陵春阁阁主考虑到舒亭远能接受的程度,符咒这方实在是需要动脑的课程也不强迫五岁的孩子达到她想要的预期。
也是在舒亭远哭闹中和过,她才考虑,让萧宁婉在这段时间里陪陪他。
年幼的舒亭远是喜欢那段时间的。
那是他一天生活里唯一的阳光。
因为他知道他的姐姐会来。那个符咒背得还没有他标准的人会来。
他异常乖巧,把手里拿着那把对他而言很重的剑收回匣子,把那一卷卷沉重的竹笺从书架上拖拽过来,将一卷竹卷打开捧在怀里读。
因为他年纪太小,他的动作略显笨拙,透着一种幼稚。
但又因为这些动作他不下多少时光和次数重复,也有一种拖去年龄的巧劲。
母亲冷冰冰的声调传来:“他来了,就不许再哭闹了。”
舒亭远轻轻的应着,心里却止不住的狂跳。
她走了,萧宁婉从房间门口探出头来。
他跟舒亭远打着招呼,手里握着半卷秦岑硬塞给他的总结题型。
看着舒亭远手里笨拙的叮叮当当一连串的竹板,萧宁婉毫不吝啬的把手里的卷轴拿出来分享。
好在舒亭远关于符咒的测试是同萧宁婉那一茬弟子一同测试,也不怕会因为学习内容不一样而起冲突。
萧宁婉就这样跟舒亭远坐在一起,与他一同琢磨手里符咒的画法。
有时候萧宁婉也会卖呆,与舒亭远开起小差谈天说地。
舒亭远觉得他有趣。
连那笑容全都记在脑子里。
舒亭远记得千卿对他很好,萧宁婉也十分大方的每天都有按时来找他。
从未有过不愉快的地方。
——————
舒亭远是条小蛇。
…
一条纤细柔软的鳞蟒。
他的妖纹和体征会伴随他的一生。
他的杏眸可以聚瞳,他的骨头柔软韧度灵活到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动作,他的反应力和察觉力可以高出普通人一大截的高度。
他的眼尾有一片看不真切的痕迹,像一片杏花花瓣,坠在脸颊处。
那是一片洁白的白鳞,被舒亭远薅掉留下的痕迹。
一条白色的鳞蟒可以通过修练化蛟成龙,舒亭远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把化蛟调置到成年。
千卿虽然好,但却抵不住陵春阁覆灭来的快。
舒亭远的美梦没做上多久,就因这突来的空虚给跌下深谷。
随着身边越来越多的阁人消失,死亡,他开始害怕。
舒亭远他在害怕,害怕他会失去所有人,害怕所有的人都会死。
但,他最害怕的还是千卿。
在记不清他的训练什么时候突然间断,他再找不到那个蓝色头发,笑容很美的姐姐之后,他的顾虑和担心开始发生。
这是对这种不谙世事的年纪最为可怕的事。
“姐,姐…姐,千卿!”他呼唤着,叫喊着,企图让身旁还为消失离去的阁人们告诉自己她在哪里,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通通不知道,他们无法为他解答。
因此他们沉着脸,或笑着,劝说他放下,不要再想。
这不是舒亭远想要的答案。这不是舒亭远想要听到的话。
他稚嫩的声音呼喊着,寻找着,直到那声音变得嘶哑,直那声音变难听至极,再也没办法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他嘴巴干裂做起口型,反反复复道:“……你在哪里…”
他躲着所有人,私自跑去与他们距离应该是安全的地方,然后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再默默回去。
声音流荡过很远的距离,被很多人所听到,他们或许也在思索的是“千卿是谁?”但没人知道他是谁,他现在又在哪里。
他们选择沉默,选择让那个五岁的孩童独自面对事故。
他们不知道舒亭远心中所想。也猜不出一个五岁孩童他会想什么,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对待,处理,整理这些零零碎碎的,掺杂着可怕,悲剧,心酸,疲累,痛苦,寒冷的过往。
他们只会这些无用的话语,借此起到渺小的安慰。
或许他们都自身难保。这不过是自我逃避,自我欺骗,相互矛盾而已。
舒亭远想让他们都回来。
小蛇在无知的岁月里生长,从孩童长成正太,从正太长成少年。
他在迷茫之际,把他的半个魂魄拿去与那人交换。
那人告诉他,千卿还在世上,他会保证那个人的存活,直到抽去的他的灵魂再没价值。
而另外的,他也会保证他的存活,以为了收取最大程度的灵魂。
这是笔没有预测的交易……
而现在,少年即将长成了青年,体征的妖纹蠢蠢欲动,脖底那不明显的黑线顺着颈线攀登,他不想把灵魂交过去了,他还没看到千卿。
如果他撑不住仅剩半个魂魄的身体,那那位就不再保障姐姐的安全,那么他在哪在何处,可都不由他所知了。
他想见他。
他就得先让自己活着。
让那位成功抽走那一半没有也能活的魂魄,祝福她能健康平安,把那些难知真假真相的事情再于水落石出。
这很难,但舒亭远在做。
晚霞入归处,似一抹艳丽帘布,悄悄的降下挽联。
深蓝色神秘的光泽自天边处生成,很快笼罩下大半个苍穹。
舒亭远穿过与萧宁婉并肩而行的灯笼走道,踏进萧宁婉悄悄背着他出门,后来在这里见到千卿的悠悠花楼。
楼中格致与那天无异。
看着楼中万千人海,舒亭远脚步轻盈的在人群之间穿梭。
好歹是来过一次的。
舒亭远对这里的方位还没有路痴的程度。
但也实在是眼花缭乱了。
水城花楼灯火流闪,吵闹博弈的阵阵喊声不绝入耳。
舒亭远打量着从他旁边不断走过的人,把目光投放到距离他最近的赌桌上。
骰子在桌中间旋转着,被一个竹罩杯拢住拉到一边。
在那桌前边,那双不知摇骰摇过多少次的灵活双手拢着竹罩的上端下末,将那双手来回对着圈围桌前环绕一圈。
圈桌一众人的目光都朝竹罩杯看去,眼睛差不离的与那竹杯跟随移动。
“啧,猜猜,东家几个数?”
荷官示意桌子左边的人回答。
亏的是在这花楼的金灿背景下,桌前的一圈赌徒还知道掂量揣着些形象和风度。
他们虽对竹杯下的数字炽热难耐,但也没有太多夸张的动作和神态表露出来。
但显然是故意压着动作的。
在那竹杯下,明明压的是千银金额的赌金,一中升天,反之输了便连个裤衩子不剩的极端局面。
但周遭气氛却有那么与之不相符合。
荷官再次询问:“杯中,几何?”
左面的赌徒手指在桌下颤抖,但脸上却没流露什么表情:“我赌三到七。”
“三到七?”荷官向他确认。
左边的人微微点头,右手在桌底猛然抓紧左手的手腕。
在花楼,是不准许楼客做出太多极端的动作和表情的。
一是怕败坏自己的声誉形象。来花楼的都是面上有礼的人,不是达官贵人,就是顶上人士身份的贵客。
在这些贵人眼中浮了面子,或者让他们知道自己有什么不顾孺雅,风度的状态,都是对自己没有好处的。
二是花楼的主人不喜欢看这样疯癫的状态,比起因为输了或赢了这种无趣的疯癫,他更喜欢那些有实质意味的挂上人命或情感生死的赌博狂颠……另外他更愿意自己疯。
遇到这种因赌博精神癫狂的客人,大多数是被直接驱逐出花楼,再无资格踏入这片流金之地,自然也等不到那主人出面处理。
荷官再把左方东家给出的猜测交到右方:“几何?”
“四到六点。”那人回道。
“四到六?”荷官又问。
“对。”这方人还算平稳。
荷官不紧不慢的把竹杯扣回桌子上,将那垫在下面的那只手抽出。
所有人盯紧他的动作,生怕他出千利用这瞬间的变动改动杯罩下原本的数字。
“开吗?”他问的平淡。
短暂的沉默后,两边的人几乎是同时发出:“开!”
几乎是在声落的一瞬间,荷官摇晃着手里的竹杯把杯与那杯里的骰子一同摇起。
摇起筛子不得更改原本杯中骰子的点数,这是花楼荷官的规矩。
骰子在杯中与杯壁碰撞的声音急促清脆,荷官的动作行云流水,在空中扬出一圈飞花后,他沉稳的声音在左右两方快速说出。
“最后得数!”
伴随着摇筛的急促声响,两方的气氛也莫名紧张起来。荷官最后一声喊话,便注定了此场赌局的最终结果。
右方率先说出一个数字,左方紧接跟上。
荷官把已经落在桌子上的竹杯打开,杯下两枚骰子数相加的和显然易见。
“四。”
两枚骰子各为两点。
左方已经紧张的站起来的人猛然舒气,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直拍着自己的胸脯,是掩盖不住的喜悦。
右方一脸的无所谓,示意荷官按照赌博筹码如数付给对方。
左方给出的数字是三,右方给出的数字是五。
按照这场赌局的赌博规则,第一轮荷官询问的是骰子点数范畴,第二轮询问是否加码,由双边赌徒从第一轮已方说出的点数范畴中猜测最有可能接近杯中点数的数字。
待杯中点数已开,最接近点数的那一方获胜,若两方与杯中点数接近相同,或都猜中杯中点数,则视为东家先手获胜。
东家可先猜点数拿小头,而其余杂者不则与东家猜相同的数字。否则则直接视为东家获胜,失去本次赌博的意义。
只有傻子才会猜与对方相同的数字。
东家虽说赢也能分到小成的筹码,危机败率此其他杂家低,但在这么几率极高的危险下赢过一局,也是在难喘之下稍稍的翻了下身。
左方险胜,数过重新回本的筹码数,默默的想要撤下赌桌。
右方轻蔑的发出邀请,示意他再来一局。
赌博是上瘾的。尤其是赌赢过一局起了点甜头,望着与自己预期还不理想的钱数,便更依赖的想要再赢一把。
看着那即将撤离赌桌的人又忐忐忑忑的坐了回去,舒亭远只好借此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