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墨色的触须如同毒蛇一般从他身周围拉伸抻长,随后随着扬起的声调迅速向他包抄扫来。
藤条虽诡异难捉,但好在规格和数量方向都有迹可寻。虽视线不及看不到后侧,但也能凭借着秦岑笛声的断续声调判断出触须的下一步动作。
舒亭远前端交给视线,后侧交给听觉判断,在密揽袭来的藤条之间穿梭格挡。
他反应极好,也不恋战,在同上擂台的两名弟子之间显得游刃有余。
一条触手的尖刃即将触达他的眉间,他一偏头,回身将这只找作的藤条割断。
阁楼上目光灼灼,擂台下千双眼睛发出近乎尖叫般的惊呼。
断掉的墨色触须掉到地上,连着那根断了的下半条触手化成墨色气团消散。
舒亭远脚踩碎了墨团,在一条条猛烈攻势的触须之间抽身回防。
另两个弟子在藤条的逼攻下节节后退,“末鞘”迅速飞出,割断了即将揽上一位弟子脖子的触须。
末鞘重新回到袖底,新一波触手再次毫不客气的攻上进身。
舒亭远毫没顾忌,以迅耳掩雷之势将还站在台上的两名弟子推下台去。
刚才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笛声不对。
原本升降有致,有规律可遵循的轻快曲子不知在何时变了调,被一种诡异阴森的曲调替代,使台上横生的触手在那一刻变得发狂猛烈起来。
舒亭远由于至此至终都是听着笛声的旋律判断触须方位,所以即便是改的再怎么难以察觉,也能借着猜不出准确位置的缘由发现声调问题。
声调变得诡异难捉,触手的攻势和方位也乱错章法。
舒亭远在紊乱的藤条间脱身,目光快速一瞥站在台下吹笛子的秦岑。
秦岑的薄唇微颤着,手中的那只翠色玉笛仿佛被里面的气体撑的膨胀,按孔和笛子尾部都撑出一丝墨色的气息,在笛面上形成微细纹裂。
舒亭远稍未思索,便冠以一个最坏的打算。
是失控了。
舒亭远在触手织成的囚笼里穿梭,企图在这抽风的深墨色触须里脱身跳下台去。
更多藤条拦到他眼前,后背也在不经意间被困住了后路,舒亭远眼神一凛,末鞘砍断了秦岑手里的玉笛。
随着玉笛碎裂,舒亭远心也跟着慌乱起来。
末鞘收回,玉笛断裂,擂台上的墨色触须也逐渐平静缩回到地面里去。
舒亭远深吸一口气,然后回身朝阁楼上摆手:“抱歉,我坚持不下去了……”
“那个……那只笛子……”
好在他知道这里是谁说的算。
他的目光注视着阁楼最中央的清灵墨幽。
“那个没关系啦!”清灵墨幽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表演。你做的不错,我很欣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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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岑手里断裂的笛子碎了一地,他正一片片从地上拾掇着。
下秒他手上的动作猛然顿住,目光看向站在台中央的舒亭远瞳孔收缩。
原本站在台下看戏的弟子全部冲上台去。
而舒亭远站在台中央面不改色将这些向他挥拳打来的弟子一个个甩下台去。
舒亭远心里肯定都已经骂了个千万遍了。
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惹上那帮人了?怎么失误还能让他碰上两次啊!
就在方才舒亭远还在跟清灵墨幽商酌解释为什么非要毁了秦岑手里的玉笛,破坏了原本规则的这件事。舒亭远就感觉有个人在碰自己的肩膀,然后他回头就看到一位弟子站在他身后,双眼空洞的看着他。
几乎是下意识条件反射的举动,舒亭远掌握接住了那名弟子飞来的拳头。
然后似乎…好像…大概……他在视线里看到的所有眼神空洞的弟子无一例外都是冲着他来的!
秦岑手指一紧。他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借用控制住了。
以他一峰之主的实力,是不应该会被在不经他准许的条件下被人借走东西的,当然那是大多数,也近乎不可能。
能不知不觉间借走他东西的人,其实力范畴定比他还要高多不少,秦岑手指一颤,手心里握紧的玉笛碎片划破了他的手。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像是某种傀儡丝线,意识里引导他做出下一步动作。
他的手掌仿佛被千万条丝线穿过,伤口划破的血渍侵染到外面,形成一颗颗细小的血珠,悬挂在那些丝线上。穿过手掌的千万条丝线另一端连接着擂台上眼神空洞的弟子,操控他们对舒亭远做出下一个举动。
每一名眼神空洞的弟子身上都有一条丝线,而除舒亭远外,整个中央平台的弟子都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的傀儡一般。
秦岑几次想要把自己这被人操控借用的丝线收回,但都因为对方高于实力的压迫和阻拦而无济于事。
“末鞘”他是不敢再拿出用了。
他有些怀疑是不是末鞘把他苦心经营的无害人设给毁了。
如舒亭远所言,末鞘的确很难掌控收力,而现在的这种状况显然易见是不能再伤到人的。
匕首也被他给扔了,现在是赤手空拳与他们对打。
舒亭远知道他的人畜无害人设是彻底圆不住了。
扑过来的人一个接一个,被舒亭远推下或甩下来的弟子也在如数增多。
舒亭远在台上不断闪躲,利用那些傀儡追他赶到台边一把把他们都推下去。
动作麻利,不拖泥带水。
待有两柱香功夫,被他横扫下台的弟子超过了大半。
但被他扫下台的弟子也誓不罢休,舒亭远身处很快就又围上一圈人堆。
秦岑的活动不由己。
台上的峰主阁主皆露出惊愕的神色。
萧宁婉最是忧心,提剑与那身旁那人明示,就要跳下看台去稳定局面。
清灵墨幽见此理是应许。
随后阁楼上所有的峰主阁主同并下台,在已经乱成一团的人堆之间阻止操控弟子再次动作。
舒亭远见那团蓝色徐徐向他近来,凛冽的白光打散企图向他袭来的人手,而萧宁婉一手提溜一个,迅速清理挨近舒亭远身边的那几个弟子。
他看到他黄棕色的瞳眸里闪动着,目光不经数次从他身上扫过,随后配合着他的动作,将这些发疯的弟子拽离出触及他危险的领域。
他双手摸索着,企图从弟子身上寻到导致发疯的缘由原因,孟晴站在他身后,高速移动的光线泛着瑰丽的紫色光泽。
萧宁婉停下动作与身旁已经冲到他身边的孟晴会意,随后两个人的重要保护对象继而转到舒亭远身上。
近乎是一瞬间的脱离。
站在台下一直不能动作的秦岑干呕出一股鲜血。
穿过他白皙手掌里的丝线也如数收回来了。
丝线断了联系。便失了作用。台上的弟子眼神清灵,但却忘了方才发生的事。
一群群魔乱舞在此刻消声灭迹。
似是从没发生过的记忆叠层,是混淆模糊海市蜃楼般的假象。
舒亭远下意识抬头。
在那阁楼台上,那个唯一纹丝不动站在台上观看这一切的青衫女子手里攒动跳跃的玄冥色火焰渐渐从指尖溜走,她背过身去,嘴角在不经意间轻轻上扬……
因为在那个时间段里的记忆缺失。
在那次所有参与过的弟子都对此事毫无印象。
就连那现在还在执着寻舒亭远八卦的温煦,对于偶然提及那天发生的事也只能说出“我记得舒亭远好像把两个弟子给推下去了,还把验考的那只笛子给斩断了,好家伙……你们都不知道秦峰主当时脸有多黑。不过,好像也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吧,我真的对那个没印象。”
那次事故在添油加醋后,成了听说的那样。
当然也只有那些弟子忘了而已。
秦岑对那天的感觉真真切切。
而萧宁婉……
一盏清汤寡水的淡茶搁置在桌前,几珠不清晰的水珠在桌面上拉脱。萧宁婉解开缠在自己手腕上的细带,细细的用手肚磨砂那只手腕上因为那次剐蹭被“末鞘”划出的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那伤疤极浅,藏于手掌底靠下的位置,斜过一条红色的小道。
像是一只还没展开薄翼的红色蝴蝶。
那道伤痕并不明显,更像是贴合萧宁婉皮肤的漂亮胎记。
萧宁婉手指轻轻的把那块皮肤捻起,放下后抚摸了两下。
这道伤痕对他倒是无所谓。
只是由这件事生出的念头却越来越扉迷所思。
秦岑的不由己他是能判断出的,那什么东西让弟子失控也能猜的出来。
但是到底是谁有这个能力,借了秦岑的身体控制了近千名弟子呢?
他的思绪越来越接近那个答案,天气仿佛有阵阴风使他打了个哆嗦。
夜还是比昼凉。
只是对那青衫女子印象又不那样深刻清楚了。
在水城边界的一处偏僻山林,一道不清晰的白色痕迹在已经入夜了的地面滑行而过。
它很轻,很浅,但却依旧让那随来的人发现了痕迹。
后面人呼喊“怪物”的声音愈来愈明显。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它机灵的窜上了树,借着那帮人天黑视线不及的空子堪堪躲过。
虚晃的短暂火苗从他身下穿过。
他整个身子架在高而又粗壮的树干,方才因紧张的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
夜已近深。
在伸手不见光亮的夜里,他眼眶里那一双透着赤红光泽的眼眸如同星火淡淡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