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如凤的脸色一晴一沉,变化裸露无疑。
舒亭远站在那处,目光夹带着冷冽。
“凤兄,你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舒亭远这样说。
相处的这两个月时间里,舒亭远近乎天天与这幅面容打交道,但舒亭远却始终从这张面容感觉出一种陌生般的熟悉感。
那种脱去苏如凤本有的癫狂和刻意刻板之外的其他感受。
一种自带的,似乎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因为什么事的缘故而觉出一样感受的感觉。
来自自己说过的话,见过的人,曾留意去观察识别的面孔。
如同闭缝石隙的流水,在集满一段时间里炸开。
在之前一段时间寻觅无果后又在此刻豁然开朗。
人不必太过寻觅一件东西,有时你会发现,那件你寻觅的东西一直在你触目可及的地方,只是你过度急切寻找而忽略了。
舒亭远想起,自己曾于雪居罗塔内看到的那副壁画,以及那段在他眼前脑海里播放的记忆。
少年满怀欣喜和释然的站在那幅已经完成的画作的跟前,一点一点仰视着它向后退去,怕自己忙乱弄坏了他,所以异常的小心谨慎。
他的面容或许并不是那般好辨认,但画中那只前瞻高昂的凤鸟却在眼前呈现的细致精妙。
“奇峦山脉这近千百年的庇护者,此地所生生灵的神明,你为什么会拘泥于这样的地方?”
少年的清冷声音传进苏如凤的耳朵里,瞬间炸裂入膜。
苏如凤忽然抬头看着他,两人对视目光烧灼。
舒亭远望着他那双眸子,愈发确定自己的推测。
苏如凤是庇护过奇峦的圣兽,而他所要说的,已此作为凭证的证据。
便是那张画满百万飞鸟,承载着少年的热情期待心血的“千禽颂。”
苏如凤亦是那只凤兽,亦是画中那灼灼其华的唯一光彩。
至于为什么少年要画这样的画作,想也是少年与这位神明有某种关联。
比如信仰。
例如爱戴。
又或者至始至终从未改变的跟随和忠诚。
“我见过一人,曾在雪居罗塔的石壁间作画,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或者你曾见过,雪居罗塔内皆是万般灿烂的壁画。”
“我知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为什么要知道?”苏如凤的嗓子尖锐的叫起来。
“你凭什么会这样说我?你说的那个神明我会认识吗?!你觉得他是我吗?你有什么证据?如果是你想错猜错了怎么办呢?”
“我没肯定你就是那位神明。”舒亭远淡淡说道。“但你方才表现的太激动了。”
“哼,你心里想的我知晓,我又怎么不明白你说的意思,即使没有准确的话语肯定我的身份,但你的心也铁定认为是我。”苏如凤说道。烧灼的目光渐渐的暗下了几度。他的话语变得雕琢起来。
“你觉得可能吗?一位曾经的尊贵的神明现在贬低在这样的地方的颓废度日?”苏如凤讪讪而说。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舒亭远这样讲,他想,至少遵循自己内心。
所以他不加思虑,不含慎重谨慎的接着将话说出口,如同深入骨髓的冰锥:“黑可以变为白,夜可以亮如昼,恶日可以升起,星辰可以陨落,所以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可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些可能也有迹可寻。”
“我觉得我不应该对你怀有悲怜,但我向你确认这些事情,也就只是单单肯定我的想法和决定,所以你所认为的我,现在是否将这些梳理清楚,然后将最后的答案递给你看。”
“你是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那么你不妨就由你来告诉我,我究竟有没有说对。”
舒亭远目光看着苏如凤,等待他的回答。
他在此时想起了那个场景中的少年,并且在稀疏的印象里找到与他相对映的人。
桃琴,那名在试炼里有过相遇缘分的孩童,与那场景的少年有七成之多的相似。
而有关他的面容,往往却是最容易忽略遗漏的长相。
他想,是该感谢在此时突然忆起他的自己。
“凤兄,你不该在这此保持沉默吧。”他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说什么?哈哈,迎合你的想法,告诉你这些是真的,你没有推断错?”苏如凤的神经质又在这里爆发。
“看来我是真的没说错喽!那么我愿听其详。”舒亭远道。
其实在舒亭远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苏如凤就一直在思索,自己到底哪句话,哪个步骤让他瞧出了端疑,以至于探查到了自己的身份。
但不论他怎么思索自己的行为举止以及各式各样的细节死角,到底还是找不出自己的毛病。
因为问题本不在他这里,而取决于舒亭远抛出来的那一条线索————一幅画着昔日神明的画作
“现在你愿意跟我讲讲那幅画画的是什么吗?”
“你说什么?”舒亭远有些吃惊,但语气却抹上淡雅的嗤笑。
“真是难得呢?阁下不是还说与你没有关系吗?说过的话在反悔这件事上,我或许可以真的当你默认了我的推断了吧。”
舒亭远觉得苏如凤即将要爆发了,因为以舒亭远了解他的性子来言就是这样的。
然而苏如凤却反常的摇了摇头,并且用与他一般无样的口吻说了与他一样的词:“愿听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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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现在舒亭远想起来那天的事情都觉得出后背与后脑勺瘆人的冰凉。
当他慢慢向他陈述那天他所看到的壁画内容时,苏如凤不可察阅的勾起嘴角。
他的笑容随着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越开越大,以至于到最后诡异的笑脸咧到耳根。
他的声音轻而缓的流进他的耳中,仿佛是贴着他的耳廓,不清晰的气音清楚的钻进他的耳膜,有一种温骨的热浪。
耳朵被他烫到,舒亭远一个哆嗦对上他赤红的双瞳。
他说了在舒亭远讲述故事后的第一个言论。
“真没想到还会有人为我作画,那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只可惜他拜了个他不该拜的神。”
“为什么。”
“因为他的神,很快就要将他珍视守护的东西毁灭啦。”
他被他的言语惊到,目光警惕,但未将情绪裸露。“为何。”他再次询问。
苏如凤答道:“你今天来与我说这些是想要回去了吧,我也是临时起意想跟你回去看看。回去,去见见那个你所说信仰我的孩子,随便将我上次回去没完成的基业完成。”
舒亭远震惊:“什么基业?你什么时候回去过?”
苏如凤嘴角上扬:“两个月之前被打破的墨影河屏障,在你们都在后山忙活的焦头烂额的时候。”
闻言,舒亭远起身要走。苏如凤从身后叫住他:“唉,鬼兄,你师父还蛮厉害的,我对他很感兴趣,不如我们打个赌,玩个小游戏。”
“我赌你和你师父最后的结果如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你与他都会被将来所过之事折磨筋皮,败在我所预料的赤火之央,化成灰烬……”
他身后传来青年人鬼魅不跌癫狂至极的笑声。
舒亭远只能选择快步离开,离那个烂进骨子里的疯子远些。
“鬼兄…鬼兄……哈哈干嘛走那么快,这么着急离开我,不会是真的关心你那位好好师尊的安危吧……你这么爱他喜欢他想要奔到他身旁,怎么就不愿意回头来看看我?你不爱我了吗,你要和那些之前背叛我的人一样也要离开我了吗?”
“对哦,我差一点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留下的那些话也都只是骗骗我,在我这里办完你的事情就舍弃掉吧………哈哈哈,那还真是好极了!等我去的时候就不用顾虑你了。该死!全都该死!!”
………
……青年疯癫的声音渐渐从脑海中隐去,舒亭远扶着微微起伏的胸膛站起身。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他两月不见却思绪万千的景色。
将近两个月多没有回来,青峦的植被又长高了高度,已经寿终将寝枯黄的叶子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青峦极少入秋,不能如赤童那般红叶飘飞,但枯黄的叶迹却显得格外凋零,仿佛即将破碎。
舒亭远微微抬起头,看着将要藏进山头的昏阳,总以前觉得熟悉的事物略显生疏。
旧日朦胧的景象与此时所发觉出的不一处交融,酝酿着从没有过的迫感和新奇体验。
而他,也正已全新的姿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