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
“这……”宁攸苦恼,“又走了。”
“可曾说什么?”
瞟了眼尚新阕身后的迎霁,宁攸撇嘴:“只叫您看着办便好。”
尚新阕闻言蹙眉:“这就走了?”
“嗯嗯嗯,大人您不知道,当时一道红光自幽冥府顶上冲出,随即这红光逐渐笼罩了整个幽冥足足一刻钟之久。
然后,祝大人就来了,他可凶了,一直盯着幽冥府大殿。后面还是黑白无常来了,没过多久,祝大人就走了。”
祝扶之何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走就走了,大人怎么还苦着一张脸?”
迎霁走上前来,抬手便欲为尚新阕抚平额头。
双眸微眯,尚新阕审视的目光转向迎霁。
他身为幽冥府君与亡魂结契,依照祝扶之那刻板的脾性怎么也要说教他一番,逼他去主君面前解释。
这下倒好,不仅不怪罪,反而有了视而不见的意思。
“对了,白无常临走时托我转告大人,说大人切记不要忘了。”
经宁攸提醒,尚新阕恍觉,他之前私许卫衷鬼魂入梦一事也差个解释。
“主君那边可有回复了?”
“唔,哦!祝大人叫您不必着急,后面主君自会亲自召见您。”
一记眼刀过去,尚新阕扶额:“怎么不早说?”
宁攸一缩脖子,小声道:“大人,我错了。”
“罢了,把这几日的亡魂带上来。”
尚新阕方提起毛笔,下一秒,一只大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微凉,却莫名灼人:“大人这几日也累了,不若由我代劳?”
“代劳?”
尚新阕未动,只是微微侧眸,迎霁便已经凑近。
“你倒是殷勤。”
尚新阕勾唇一笑,指尖一翻,笔杆在二人掌心轻轻转了个圈,朱砂微染,在彼此指节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侧过身体,尚新阕语气淡淡:“看来你得先学一下幽冥府里的规矩。”
话音未落,迎霁已经欺身而上。另一只手撑在案几边缘,将尚新阕困在方寸之间。
迎霁低笑,指尖顺着尚新阕手腕缓缓上移:
“规矩?不要嘛,大人~我看大人辛苦,想要替您分忧而已。”
尚新阕眸光一暗,反手止住迎霁动作,一个旋身将人按抵在案几上。
“第一条,”尚新阕俯身,薄唇迎上迎霁耳垂,“不得僭越。”
“那第二条呢?”
迎霁目光紧紧追随尚新阕。
尚新阕一字一顿:“不得以下犯上。”
迎霁轻笑一声,抬手抚上尚新阕衣领:“若是,上允许了下犯呢?”
说罢,迎霁抓住尚新阕衣领,将人带近,随即仰头贴上那人微凉的唇。
殿外瞬间阴风大作,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迎霁顺势勾住尚新阕肩膀,不断攻略城池。
手指顺着尚新阕衣领滑入,触碰到那人的肌肤时,迎霁一笑:“大人的心跳……好快。”
“迎霁!”
尚新阕后知后觉,手中的笔捏的“咔咔”作响,从迎霁身上退开,尚新阕捏住他的下巴,目及微肿的唇瓣,尚新阕冷笑:“迎霁,你真敢。”
迎霁神情不见半点慌张,手捂上心口,脸上尽是餍足:“大人。情难自禁。”
确实是情难自禁。
迎霁默默补了一句。
“大人,亡魂已带到。”
宁攸这时在殿外躬身开口。
乍一抬头便迅速退开,转身时小声嘀咕:“幽冥府的天怎么说变就变,咦~”
重新端坐好,尚新阕道:“坐好,拿起笔来。”
迎霁歪了歪头:“大人的意思是?”
“不是要分忧么?”
迎霁莞尔:“乐意之至。”
呼吸未平,尚新阕坐在一旁看着,迎霁确实做得有模有样,连卷宗也认可了他。
“大人,我叫林茵茵,是路上出了车祸才……”
林茵茵话语里还夹杂着许多愤怒,想是怨气难消。
微阖的眼睁开,尚新阕启唇:“心愿?”
手指不停攥着衣裳下摆,林茵茵咬咬牙,道:“自驾游时,对面的货车迎面驶来时,是朱晓雨猛打方向盘,让副驾驶位迎上撞击的。
朱晓雨想让我死。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要好的闺蜜的。我要报仇,我不甘心!”
“继续。”
“我家里爸妈都是做农活的,我考上大学,”林茵茵低头,唇边扬起一个弧度,“如果每个人都能高兴就好了。我搞不懂,朱晓雨为什么想害我。
分明迎新会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主动和我说话了,邀请我和她坐在一起。
我那时候只觉得受宠若惊,朱晓雨就像一个优雅的公主,某一天,这个公主来视察她的子民了。
很多地方我都不太会,毕竟城市和农村的区别就摆在那里。但是晓雨一点点教我。她告诉我,我穿哪条裙子显腿短,别人对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样选课才能轻松拿到高分。
我又土又笨,只有她不嫌弃我。”
“唔,有没有可能,她是在精神控制你?”
迎霁执笔的动作停了一下,朱砂在卷宗上晕开一小片红晕,意味深长。
林茵茵魂体一阵扭曲,茫然道:“什么……控制?”
尚新阕斜倚在案边,轻敲桌面:“迎新会上主动接近,日常贬低你的穿着,帮你做决定……”
而他每说一句,林茵茵脸上似乎就有一道裂痕:“这不是友谊,不是怜悯,是驯化。”
迎霁突然俯身向前:“比如,车祸那天,是她提议的自驾游?副驾驶位,也是她让你坐的?”
“是、是的,她说副驾驶视野比较好,而且方便我们聊天。”
“那可真够贴心的。唔,你平时成绩如何?”
虽不知迎霁怎么突然问成绩,林茵茵顿了顿,道:“专业前几。”
“朱晓雨的呢?”
“比我略差一些。”
“那让我来猜一猜,”笔头轻抵下巴,迎霁道,“她不会是看上了你的保研名额吧?按理说,只要你这‘最好的闺蜜’意外死亡,她就能以‘挚友’的身份……”
“够了,”视线掠过林茵茵剧烈波动的魂体,尚新阕道,“把笔给我。”
迎霁却将笔往身后一藏:“大人方才不是让我代劳?”
“那你继续留在幽冥府。”
迎霁利落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尚新阕:“大人,别啊。”
尚新阕眉心一跳:“那还不走?”
柠棠村。
依照柠棠村的习俗,人死后要告知亲友,摆下宴席。
此刻朱晓雨跪在林茵茵灵堂前,哭的梨花带雨:“茵茵,当初说好要一起读研的……”
“我死了,朱晓雨却还在演戏,一年到头从不NG。我爸妈他们,还以为我们是最好的闺蜜。”
林茵茵吐出一口浊气,朱晓雨不学表演真是可惜了。
而今换了思路,再看朱晓雨的一举一动她仍觉得不敢相信。
迎霁倾身,手臂搭上尚新阕的肩膀:“大人许你七日阳间行走。待你了却心愿,自当归回幽冥。眼下,你想做什么?
记住,七日之后,无论事成与否,必须返回幽冥。”
林茵茵点头:“大人,我知道的。”
尚新阕:“去吧,切记不要伤人性命。”
待林茵茵一缕烟般飘走,迎霁笑嘻嘻靠着尚新阕:“大人,你轻易就私自许她还阳报仇,就不怕主君怪责?”
“你……”
尚新阕侧首,唇瓣动了动却不置一言。
祝扶之猜的对,他逾矩了,且不止一次。
灵堂内,香烛缭绕。朱晓雨跪在遗像前,前来吊唁的几位女生亦跟着抽泣起来。
“茵茵她……”朱晓雨抬起泪眼,哽咽道,“那天要不是我提议自驾游……”
“别这么说,”一个男生递上纸巾,“意外谁也无法预料,这不是你的错。”
林茵茵的魂魄飘在空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忽然,一阵阴风穿堂而过,所有蜡烛同时熄灭。
“怎么回事?”有人惊呼。
朱晓雨猛地抬头,遗像上的林茵茵似乎正注视着她,眼神冰冷。她脊背一凉,强作镇定:“可能是……风太大了。”
林茵茵飘到朱晓雨身后,伸长脖子观察朱晓雨侧脸,对着她后颈轻轻吹气。
朱晓雨霎时只觉汗毛倒竖,下意识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晓雨?你脸色好差。”
同学关切地问道。
“没、没事,”朱晓雨勉强笑笑,“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没休息好。”
夜幕降临,吊唁的人陆续离开。朱晓雨婉拒了同学陪同的好意,独自在灵堂守夜。
夜深,朱晓雨擦去不多的眼泪,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一张惨白的脸一闪而过。
“啊!”朱晓雨手一抖,手机摔在地上。等她颤抖着捡起来,屏幕却已经恢复正常。
“幻觉、对,一定是幻觉。”
朱晓雨自言自语,却控制不住地环顾四周。
林茵茵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伸向自己的遗照,不出意料地直直穿了过去。
再试了一次,林茵茵碰到了实体,遗照“啪”的一声倒下。
朱晓雨瞳孔骤缩,声音尖锐:“谁?谁在那里!”
而周围只有夜风拂过挽联的沙沙声。
远处,尚新阕立刻侧眸看向迎霁:“你做了什么?”
他方才不会看错,林茵茵是碰不到自己遗照的。
垂眸望着自己的双手,迎霁一笑:“大人都破例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吧。”
“林茵茵……”朱晓雨咬着指甲,“你已经死了,别想吓唬我!”
说话间,朱晓雨一步一步缓慢走向前。
林茵茵飘到她面前,几乎鼻尖相贴。她缓缓抬手,指尖凝聚阴气,轻轻点在朱晓雨眉心。
一股寒意直透骨髓,朱晓雨如坠冰窟,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朱晓雨再顾不得什么,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几秒后才仿佛意识到什么,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冲出门外。
“有鬼……真的有鬼……”
林茵茵没有追上去,而是把自己的遗像扶起,注视着照片里那个笑容灿烂的女孩。
那个单纯的、以为遇到真朋友的农村姑娘,已经和□□一起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做得不错,”迎霁的声音蓦地响起,“不过……”
“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