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探出的苍白手臂如藤蔓般死死缠绕住卫昭的腰身,指尖深深陷入他的皮肉,将他一寸寸拖向泛着血光的镜面。
“卫昭!”秦淮强忍反噬之痛,袖中甩出数张符咒。符纸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却在那镜中血浪前瞬间化为灰烬。
卫昭的长剑斩断数条手臂,但断裂处立刻又生出新的鬼手。镜中血浪翻涌,隐约可见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血水中沉浮,发出凄厉的哀嚎。
“铮——”
一道雪亮剑光破空而来。卫瑾瑜闯入殿中,墨发飞扬如瀑。他手中长剑泛起震鸣,剑气横扫之处,鬼手齐腕而断。黑血喷溅在朱红廊柱上,竟腐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发什么愣!”卫瑾瑜一把拽住卫昭后领将人拖离铜镜,眼中怒火灼灼,“你就这点本事?”
秦淮突然厉喝:“小心背后!”
苏纨月从床榻弹起,十指指甲暴涨数寸,泛着青黑毒光。面上布满蛛网状裂纹,隐约可见底下数层陌生的面孔。嘴角撕裂至耳根,露出森白獠牙。
“还给我……”她的声音忽男忽女,喉间挤出咕噜水声,“把人皮……还给我……”
卫瑾瑜剑锋一转,霜刃直指苏纨月眉心。谁知她身形诡异地扭曲,竟从不可思议的角度避过剑锋,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一只利爪擦过他的肩头,顿时血流如注。
卫昭趁机将长剑刺入苏纨月的脖颈,青灰色皮肤下没有血液,反而迸出了数张人脸。
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镇妖司中的捉妖师破门而入,手中牵着一张泛着金光的巨网。为首的捉妖师厉声喝道:“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收!”
金网当头罩下,苏纨月发出骇人的尖啸。她周身腾起黑雾,皮肤如蜕皮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人脸。那些面容或嗔或怨,竟同时睁开流着血泪的眼睛。
“你们……都该死……”数百张嘴唇一齐开合,“都该死……”
“轰——”,一道惊雷劈开殿顶,暴雨倾泻而下。狂风卷着黑雾,迷得人睁不开眼。雨幕中隐约一道黑影掠过,如烟似雾,裹住了苏纨月。
黑雾消散处,只余几片残破的人皮飘落在地,苏纨月已不见踪影。
暴雨中的东宫一片狼藉。长乐公主由侍女搀扶着站在廊下,宫钗歪斜,面色惨白如纸。
南亭侯府。
苏明璃坐在庭院中,听见脚步声,缓缓抬头,昔日灵动的眸子黯淡无光,“你们果然来了。”
“苏小姐。”卫昭面色如常,声音冷淡,“令姐这些年,披了多少张人皮?”
苏明璃定定地看着他,揺头轻笑道:“我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有画皮赠给她的洛水那张……”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来姐姐变美后,太子殿下多看了她两眼……”
秦淮把玩着手中折扇,突然“唰”地合上:“所以她就动了歪心思?”
“不是的,是父亲逼姐姐每月初七去洛水边……”苏明璃捂住脸,“画皮会为她送来新的美人皮……开始时姐姐因为疼痛,害怕得整夜哭泣,后来……”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秦淮冷声道:“后来她尝到了甜头。”
苏明璃猛地抬头:“不是的!姐姐只是……只是不想再被嘲笑相貌平凡……”
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直到两年前,画皮突然不再出现。姐姐身上的人皮开始腐烂脱落,父亲就……就……”
“就亲自抓来活人剥皮?”秦淮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这么说来,横竖都是你爹和你长姐的过错,苏小姐倒是无辜的了?你既然早就知道,又为何不说?”
“我不能说!”苏明璃突然喊叫起来,“父亲说,如果我说了,下一个被剥皮的就是我!我偷偷放走过几个姑娘,只是姐姐……姐姐她已经被画皮吃空了……”
卫昭冷冷道:“剥皮的地点呢?在哪?”
南亭侯府暗室入口藏在祠堂牌位之后。机关开启的瞬间,腐臭气息如实质般涌出,熏得人几欲作呕。
看清四周后,饶是见多识广的捉妖师也倒抽冷气。
卫昭以袖掩鼻,率先踏入石阶。火把照亮处,四壁挂满半透明的人皮,像晾晒的宣纸随风轻晃。每张皮的天灵盖都留着整齐的圆形切口,仿佛被什么利器剜去过什么。
暗室中央堆着山般的骸骨,骨堆顶端摆着个鎏金铜盆,盆中几近干涸的血液里泡着各式精巧刀具。
火光照亮最里侧一面铜镜,与东宫那面形制相同。秦淮用指尖轻触镜面,顿时有女子哭嚎声炸响:
“救命!我不想死!”
“太子妃饶命啊!”
“我的脸……我的脸好痛!”
卫昭在骨堆旁发现一本册子。翻开泛黄纸页,竟是苏纨月这些年的换皮记录。
最初几页字迹工整,写着某年某月获画皮赠的某家小姐人皮;到后来渐渐潦草,近两年的记录更是触目惊心:
“三月十七,西市绸缎商女,年十六,肤若凝脂……挣扎过甚,右臂皮损……”
“四月廿九,城南秀才妹,眉心有朱砂痣……哭求许久,纨月心软,吾亲自动手……”
最后一条停在半月前:“六月朔望,寻得与已故太子妃三分相似者,然纨月忽发癫狂,撕毁此皮……”
卫昭指尖一颤。
“找到了!”一个捉妖师从骸骨堆中拖出铁箱。箱中整齐码放着数百个琉璃瓶,每个瓶中都漂浮着团模糊白光,隐约能辨出人形轮廓。
秦淮眉头紧皱,冷冷道:“抽魂夺魄,永世不得超生。多大的仇怨啊……”
卫昭合上册子,一言不发。
御书房内,香炉青烟缭绕。
皇帝将奏折重重摔在龙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跳:“好个苏衍!好个母仪天下!”
他额角青筋暴起,“草歼人命,胆大妄为!朕竟让个披着人皮的鬼怪当了太子妃!”
“苏明璃判凌迟。”皇帝的声音像从冰窟里传来,“至于太子妃……找到尸首后挫骨扬灰。”
卫瑾瑜突然跪地叩首:“陛下,苏明璃也是被其父逼迫,求您……”
“闭嘴!”皇帝抓起砚台砸下,墨汁溅了卫瑾瑜满脸,“那些女子的命不是命?”
卫昭拱手道:“陛下,苏明璃确实劝阻过其父,还暗中放走过几个女子。只是……”
“只是什么?”
“那些女子已被剥了半身皮,出去后不过多活三五日。”卫昭冷声补充,“臣查验过,近七年来京都城**出现了三十二具皮肉残缺的女尸。”
皇帝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苏明璃押入死牢,秋后问斩。”
公主府。
卫瑾瑜在书房外跪了整整六个时辰。
“你可知那些女子的父母何等悲痛?”长乐公主将茶盏砸在他的额角,“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简直糊涂!”
卫瑾瑜咬着唇,默然不语。
月落星沉。夜色中的卫府格外寂静。
卫昭独坐书房,案前摊着南亭侯府的案卷。恍惚间仿佛看见琼阿措站在身前,掰着手指冲他念叨着今日又瞧见了多少貌美姑娘,哪家摊铺中的糕点最好吃,庭院中又有多少花结了花苞很快要开花了云云。
她已经走了很多天了。
卫昭提笔蘸墨,千言万语凝于笔尖,最终只化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焦躁的两个字:“速归。”
院中墙角传来窸窣响动。他的笔尖忽的一顿,一滴墨晕染开来。
一阵响动过后,狗洞处钻出个灰头土脸的身影。
琼阿措灰头土脸,发间还插着几根草叶,怀里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趁着夜色蹑手蹑脚地要往屋里摸。
“琼,阿,措。”
三个字,清清冷冷,不高不低,却像定身咒语。
琼阿措猛地僵住,慢吞吞转过身,脸上糊着泥灰,唯有一双眸子依旧灵动,此刻盛满了被抓包的尴尬和讨好的笑意:“哈哈哈,……这么晚了,卫大人还没睡啊?”
卫昭站起身,推开屋门,缓步走近。月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分外分明。
他的目光沉沉落在琼阿措脸上,言语慢条斯理,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这些天,我给你写了三十七封信,你一封都未曾回我。”
“……啊?有吗?”琼阿措眼神左右飘忽,忽然想起什么,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布包,献宝似的往前一递,试图岔开这要命的话题,
“许是……许是山高路远,信鸽飞得太慢,耽搁了吧?你看!我给你带了山楂,很甜……”
话音未落,一股清冽冷香骤然逼近,卫昭将她拥入了怀里。
“为什么不回信?”卫昭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琼阿措,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外面是什么光景?画皮尚未伏诛,苏纨月不知所踪,人心惶惶……你一个人……”
琼阿措望着他眼底深处那抹焦灼与疲惫,眼眶骤然红了:“我……我没事啊,倒是你……你有没有受伤?京都出了那么大的事,你……”
她语无伦次,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泛着光,焦急地看着他。
话未说完,她就又被按进带着冷香气息的怀抱里。卫昭的下颌抵着她凌乱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我没事,……只是,很想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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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