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碎裂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卫汀之的手指悬在半空,原本从容不迫的面容此刻血色尽褪。
“你说什么?”卫昭眼眸幽暗,声音冷若寒霜。
阿湛单膝跪地,额角渗着冷汗,急切道:“公子,方才收到飞鸽传书,青辞夫人今日去天池阁途中遇袭,连人带马坠入荒崖……属下已派人搜寻,但……尚无消息。”
阿湛话音未落,卫昭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书房。琼阿措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卫汀之攥紧的指节泛白,望着卫昭远去的背影,喉间溢出破碎的叹息。他终究没有追上去,只是低声对长乐公主道:“派人去查吧。”
长乐公主猛地转头看他,喝道:“卫汀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年是我负她。我欠她的。”卫汀之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欠她负她那是你的事,”长乐公主挑眉冷笑,“我何苦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分心?”
“就当……”卫汀之闭上眼,声音里浸着多年未见的疲惫,“还我当年的人情。”
长乐公主握着惊鸿影的手骤然收紧,剑柄硌得掌心生疼。
“罢了。”她甩袖转身,“遣我府中暗卫去查青辞的下落。寻不到,也怪不得我。”
夜色深沉,细雨连绵不绝地落了下来。
马车中,卫昭面色苍白,阖眸定神。琼阿措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别着急,我帮你去寻她。”
“不必。”卫昭睁开了眼,“你按原计划去鹤鸣山。”
“那青辞怎么办?”
“……会寻到的。”
三日后。鹤鸣山。
鹤鸣山中的雾比琼阿措记忆中更浓了。她踩着蜿蜒石阶往上攀爬,心中想着自己在那段幻境中看到的景象。
山顶积雪常年不化,灵气稀薄,生灵极少。越往上走,周遭便愈发寒冷。
琼阿措低头看着掌心残留的妖力痕迹,定了定心神,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继续朝山顶走去。
山路愈发陡峭,云雾缭绕间,琼阿措攀着藤蔓爬上最后一段陡坡,山巅的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
眼前出现了个幽深的山洞,洞口处贴着的用来禁锢妖物的符咒大半已褪色,只有些许符咒仍泛着微弱金光。
琼阿措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符咒上,妖力与符咒中残余的法术不断撕扯,轰然巨响中,符咒碎成残片,禁制应声而解。
洞内腐叶枯骨堆积,深处传来阵阵**气息。琼阿措手心燃起灵焰,照亮四周,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地面上凝结着陈旧的暗红痕迹,洞壁上刻满了古怪的符文。有些刻得极深,仿佛来来回回刻了数十遍,有些却已经被利器划花。再往里走,数道铁链锈迹斑斑地垂落在地上。
琼阿措的心跳如擂鼓,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刹时只觉天旋地转,头痛如裂。
一双幽绿眼睛再度在脑海中浮现。女子被铁链贯穿肩胛,锁住了手脚,鲜血染透了衣裳,长发披散至脚踝,极为凄厉的惨叫:“你要我魂飞魄散!为什么?凭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吗?究竟怎样你才能放过我?”
可是她又近乎哀求地小声道:“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好痛!痛!你杀了我吧!”
那是纠缠在一处的,极为浓烈的,痛恨,不甘,厌恶,绝望。
那是……谁?
锁链骤然从手中滑落,琼阿措踉跄后退,意识承受不住这般强烈的冲击,昏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她再度听见了铁链碰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最后化作千万支银箭刺进她的身体。
琼阿措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漫天飞舞的桃花瓣。
“醒了?”一道慵懒的女声从身旁传来。
琼阿措撑起身子,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铺满花瓣的软榻上。四周是天然形成的石室,壁上爬满青苔藤蔓,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一位身着绯色纱衣的女子斜倚在石椅上。那女子生得极美,眼尾上挑,唇若丹朱,手腕上缠着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三月,怎么是你,我这是……”琼阿措按着太阳穴,洞窟中那些破碎画面又浮现在眼前,铁链、鲜血、凄厉的哭喊声。
三月轻挥衣袖,一盏茶飘到琼阿措面前:“你在山顶昏倒,正巧被我撞见。”她红唇微勾,“那地方阴气重得很,修为略低些的寻常妖怪都不敢靠近,你倒是胆大。”
琼阿措接过茶盏,温热触感透过瓷壁传来。她抿了一口,清甜中带着微苦,桃花的味道。
琼阿措缓了缓神,微微摇头:“不是胆大,是我命大。只是,三月,那洞窟......你可知道什么来历?”
三月轻笑一声,指尖一朵桃花倏然绽放。她将桃花掷到桌上茶盏里,漫不经心道:“知道啊。据说数千年前,那洞中曾囚禁过一只大妖。后来虽然魂飞魄散了,洞窟里却还剩了些不散的怨气。”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
“传说的。”
“………………哦。”
琼阿措闭了闭眼,想起幻象中那双幽绿的眼睛和凄厉的惨叫,心中莫名抽痛,“我要再去一次。”
三月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你疯了吗?那地方山中精怪都不敢靠近,你纵然命大,也不用特意去找死吧?”
“不是找死,是我有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琼阿措放下茶盏,坐起身整理衣衫,“主动出击,总好过坐以待毙。”
三月心道,你那不算主动出击,最多只能算主动寻死。她微微拧眉,突然起身抓住琼阿措的手腕:“罢了,你既这般固执,我便陪你走一遭。但若见了不该见的……可莫要怪我没提醒你。”
两人沿着山路重返洞窟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云海染成血色,为洞窟入口镀上一层诡异的光晕。
“最后一次机会,”三月站在洞外,眼中满是忧虑,深吸一口气,“呆瓜,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琼阿措摇摇头,毫不犹豫地踏入洞中。三月叹了口气,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有了上次的经验,琼阿措掌心燃起灵焰,照亮前方道路。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链依旧垂落在地,洞壁上的符文在火光下泛着暗红光泽。
“这些符文......”三月指尖轻触墙壁,立刻像被烫到般缩回手,“是最高等的镇妖咒,虽被人毁了一些,怎么会刻了这么多?”
琼阿措心头一紧,默不作声,提醒三月避开那些铁链,继续向前。越过锁链,地面开始出现复杂的阵法纹路。
琼阿措凝神细看,地面阵法隐约浮现出星斗图案。她咬破指尖,试着将血滴在天枢位,血迹瞬间被吸收。
洞中响起机关转动的咔咔声,七道银光从七星位置射出,在空中交织成网。
一道银光朝琼阿措面门袭来。她侧身避开,银光擦过脸颊,立刻留下一道灼伤。三月甩出桃花枝缠住两道银光,花枝瞬间焦黑成炭。
“七星锁妖阵,破阵需要同时切断七星连线,”三月轻声道,“呆瓜,我最多能帮你牵制三处,你……”
“我没事的。”
琼阿措闭眼感应体内的妖力,浅青光晕从指尖迸出,没入地面。地面翻涌如波浪,数道藤蔓伴着荆棘拔地而起,迅速袭向银光连接处,三月同时用桃枝发力绞断另外三处。
银光剧烈震颤,突然崩散成无数光点。琼阿措还未来得及喘息,地面突然塌陷。
她坠了下去。
眼前烟尘让人睁不开眼,琼阿措捂着口鼻连连咳嗽,泪眼朦胧间,发觉一座祭坛在烟尘中显现。
祭坛上方,一颗鸽卵大小的珠子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绿光芒。
“定魂珠。”三月飘落到她身旁,将人扶了起来,微微拧眉,轻声道,“传说中能保住妖物妖力与元神的宝物。她居然留了这个......怎么会……”
谁是她?她是谁?
琼阿措心中疑问尚未问出,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一只脚刚要踏上祭坛,却见凌厉剑光劈面而来!她仓促侧身后仰,耳畔一缕发丝已被剑气削断。
祭坛中央,符文骤然亮起刺目金光,一道身影在光芒中逐渐凝聚成形。
广袖长袍,玉冠束发,长剑如霜。看清那人的脸时,琼阿措瞳孔骤缩,踉跄着倒退几步,如遭雷劈。
面前幻影分明是……卫昭的面容,却又并非是她熟悉的那个卫昭。
幻影额间一道金色纹路,眼底仿若凝着千年不化的霜雪,眉峰如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尚未开口,森冷杀意便扑面而来。
他蓦地挥剑向琼阿措劈来,衣袂间带着霜雪气息。“退下。”幻影冷冷道,“擅入此地者,死。”
“小心!”三月猛地拉开愣神的琼阿措,一道剑光擦着她的衣袖掠过,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他只是残留此地的执念幻影。”三月轻声道,“不是卫昭。”
琼阿措勉强回神,抽出藤鞭迎战。幻影的剑法凌厉狠辣,每一招都直取要害。他似乎能预判琼阿措的每一个动作,招架拆解地毫不费力。反而琼阿措却是投鼠忌器,对着那张脸怎么也下不了死手。
二人招势凌厉如风雪席卷。琼阿措一时分心,手臂被幻影的剑划出一道极长的伤口。殷红的血落在地上,血腥气弥漫开来。祭坛中央,定魂珠突然剧烈震颤。
“为什么......”琼阿措将手中藤鞭与长剑缠于一处,低声问道,“为什么你和卫昭长得一模一样?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是你囚了这里的妖物吗?”
幻影不答,眸光冷冽,长剑攻势丝毫不减。琼阿措因为那张熟悉的脸庞屡屡分神。一次闪避不及,胸口被剑锋划破,鲜血顿时浸透衣衫。
……我只能说,你小子上辈子守寡是有原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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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