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拯救一个疯子 第43章 雨夜

季子池捧着猫和沈应淮一起走进了他的家。

将近两百平的空间异常开阔，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空寂。

客厅的主调是黑白灰——一张宽大的深灰色进口沙发摆在客厅中央，沙发对面是嵌入式的电视墙，暗着的屏幕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倒映着沙发旁孤零零的一盏金属落地灯。

那灯造型极简，冰冷的银色灯杆撑起一个几何形的灯罩，洒下的光线也是白的，毫无暖意。

空气中听不到任何杂音，唯有中央空调系统运行时，从风口送出的均匀、低沉的微风声，让整个房子一直处于恒定而舒适的温度。

手里的猫轻轻的舔舐了一下季子池的掌心，他惊讶的低呼一声。

沈应淮闻声看向他，低声问：“怎么了？”

季子池摇摇头，看向玄关处的敞开式鞋柜，那里放着几双未拆封的一次性拖鞋，“要换鞋吗？”

沈应淮操纵轮椅停在鞋柜前，从上面拿出一双蓝色的拖鞋附身放到季子池面前，“穿这个，是新的。”

随后，他坐直后朝着季子池摊开双手，“猫先给我。”

玄关的顶灯是这个房子里少有的暖色调，光将这片小天地晕染成温馨的橙色，沈应淮坐在轮椅上，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小猫乖巧的窝在他的臂弯，与他一同望着正低头换鞋的季子池。

所以当季子池换好鞋抬头看向沈应淮时看到的便是一人一猫安静的等待着自己的画面，这让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温馨。

仿佛他才是那只被捡回家的流浪猫。

年少时沈应淮也经常等季子池，不过他不会像这样保持一个相对来说礼貌的距离，他恨不得自己蹲到季子池面前握住他的脚踝亲自为他换鞋，绝对不可能就这么观望着。

季子池咽了咽嗓子，问道：“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沈应淮将猫放到了地上，原本乖巧温驯的猫霎时间跑开，瑟缩着躲到了角落里，细弱的叫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可怜。

沈应淮驾驶轮椅试图靠近它，它却躲得更远。

沈应淮握住轮椅扶手抬眼看向季子池，脸上适时露出那种带着点无奈的神情，“看来它并不是一只乖猫。”

“我来吧。”季子池弯下腰轻手轻脚的想要靠近小猫，房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的送风声。

乍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小猫一惊，立刻窜到沙发下面。

季子池叹了口气看向沈应淮，他刚刚就快要捉到猫了。

沈应淮举起手讨好的解释道：“我买了点宠物专用奶和一些猫罐头。”

把东西拿进来以后，季子池拿起一盒奶往厨房走去，嘴里还叮嘱沈应淮：“你去拿个毯子出来。”

季子池端着冲兑好的温奶回到沙发前，他弯腰朝着沙发下面敲了几下，然后又引.诱似的端着碗往后退着走到沈应淮铺了毛毯的地方。

小猫立刻被奶香吸引，缓缓从沙发下面走了出来，虽然看着季子池的眼神里残余几分警惕，不过好歹是朝着他走过来了。

季子池松了口气，将碗放在了毛毯中央，然后退到一旁安静的等待。

小猫先是凑到碗边仔细的嗅了嗅，然后又看了一眼季子池，尾巴左右摆了几下后终于开始小口小口的舔舐温奶。

沈应淮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小猫身上，声音温和的说到：“看来它是真的饿了。”

“嗯。”季子池简短的应了声。

小猫吃得急切，小小的身子随着吞咽的动作微微起伏。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小猫舔奶的细微声响。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霓虹的光芒似乎也收敛了些许。

就在这时，沈应淮轻轻吸了口气，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丝疲惫。

他看向季子池，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和请求。“季子池。”他的声音比刚才低哑了些，“你看，它才这么一点大，刚到一个新环境，夜里会不会...”

沈应淮的目光扫过那只专心进食的小猫，又落到季子池脸上，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担忧，他指了指自己自己掩在毛毯下的左腿，语气诚恳道：“我的腿不方便，万一它夜里有什么状况，我可能...会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外面似乎下雨了。”沈应淮看向窗外。

季子池下意识转头看向落地窗，玻璃上果然开始缀上细密的水痕，雨夜的寒意仿佛隔着玻璃渗透进来。

沈应淮继续道：“如果方便的话，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照看一下它？”

沈应淮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全是围绕着这只脆弱的小生命，担忧小猫的脆弱，自责自己的不便，甚至提到了窗外的雨。

季子池注视沈应淮，看着他刻意示弱的眼神，看着他搁在轮椅扶手上微微蜷起的手掌。

最后他的目光触及那只吃饱后，缩在毯子上开始打盹的小猫上，拒绝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好。”季子池低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和无奈。

沈应淮眼底似乎掠过一抹极快的光，但那抹情绪立刻被更深的疲惫和感激覆盖。“谢谢。”他低声道，操纵轮椅向后退了退，给季子池让出空间，“客房在那边，衣柜里有干净的睡衣和毛巾，都是新的。”

季子池点点头，转身走向他指过的客房方向。

推开客房的门，里面整洁如新，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阳光晒过后的味道。

季子池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坚硬的门板，轻轻闭上了眼睛。

窗外雨声渐密，敲打着玻璃，也像是在敲打他的心防，他恍惚间回忆起曾经被问过的一个问题：季子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当时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只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顾吾词，而顾吾词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回答了自己喜欢温柔的人。

季子池走向窗户边，手指顺着玻璃那边的水痕缓慢的滑动，他回忆起当初见到顾吾词的场景来。

那是季子池第一次知道自己遗传了来自于母亲的病——一种会让人堕落为欲.望的奴隶的病。

他惊恐而又厌弃，舒窈从河里被捞起来的惨白的尸体反复的出现在他脑海，他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也会这样死去。

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没有办法处理好这种情绪，而作为父亲的季霖也不称职，丝毫没有察觉到季子池的异样。

季子池唯一能做的便是逃离，他不想看到挂在墙上的舒窈，否则他会怨恨她，尽管是她给了自己生命。

当季子池跑出家时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雨水冰冷到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还在呼吸。

滂沱的大雨糊住他的眼睛，世界在他面前扭曲、变形，像一幅被水浸坏的油画。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冲刷戛然而止，季子池的头顶忽然多了一片藏蓝色的、安静的天空——一把伞，隔绝了扭曲的世界。

季子池僵硬地回头，透过朦胧的水汽，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分的好奇，他的眼神很静，像深夜无风的湖面，里面映出一个狼狈不堪、瑟瑟发抖的自己。

然后，一件带着体温、干燥的外套轻轻落在了季子池湿透的肩上。

男人微微倾着伞，确保所有的雨水都落在他那一边，然后用手臂非常轻、非常有分寸地揽住季子池的肩膀，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将他带向了不远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玻璃门开合，带起一阵温暖的风铃声。

男人让季子池坐在靠窗的软椅上，自己走向货架，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盖子的热牛奶和一个香软的巧克力面包。

“吃一点，会舒服些。”他的声音很低，像大提琴缓缓拉响的调子，没有任何逼迫，只有纯粹的关怀。

季子池依旧沉默。

男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季子池的回答，他就坐在季子池对面安静地陪着他。

时间在温暖的空气里缓慢流淌，外面是依旧冰冷的雨夜，里面是沉默却安全的港湾。

季子池那颗悬起的心，在男人平稳的呼吸声里，竟然一点点地落回了原处。

尖锐的恐惧被磨平了，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就算自己有病，也还是有人愿意来关心他。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闭上眼睛，头微微后仰的靠在椅背上。

均匀的呼吸声暗示着他睡着了。

季子池捏着空牛奶瓶，心里生出些愧疚——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夜，陪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沉默的男生，耗尽了心力才睡着的吗？

鬼使神差地，季子池拿出了那个屏幕还沾着水珠的手机，解锁，调至静音，对着他的侧脸，按下了快门。

镜头里，男人睡着了的神情褪去了清醒时的温和，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季子池脱下身上的外套，轻轻的放在他的身侧，悄无声息地推开便利店的门，重新走入那片已经变得温柔的雨幕。

事后季子池并没有刻意去追寻相册里那个男人的踪迹，直到他进入一中成为一名高中生，他才知道男人叫顾吾词，是他的体育老师。

于是，他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将顾吾词当做了自己理想中爱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