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沐风当机立断御剑飞去,在巨龙硕大的爪子触碰到那人之前,用剑将布满鳞片的巨爪击了回去!
那剑是如此锋利,以至于剑尖划过玄铁般的鳞片时,竟带出巨大的电火花!
刹那间天地似乎都被其照亮,烛鳞一惊,缩回了阵痛的爪子。江沐风趁机将地上的人捞起,那人被他拎着,似乎终于反应过来,颤抖着大喊道:“大大大……大师兄!”
“别喊。”江沐风冷酷打断他。
将这人向布有保护阵的众弟子集结处扔过去,江沐风又御剑回身吸引烛鳞的注意。烛鳞仰头咆哮一声,回响传荡于天地之间!它再次向江沐风伸出手,却措不及防看见了旁边的方烬。
烛鳞一下子停了动作。
魔兽对魔族的气息总是更为敏感,为防暴露,方烬前冲拔剑狠狠砍在烛鳞颈侧,将其从愣神中惹怒,然后顺着魔兽挥爪产生的巨大气流向外走,装作是被打飞的样子。
“你冲动什么!”江沐风显然对他惹怒魔兽的鲁莽一剑非常不满。
可惜已成定局。站定后两人相望片刻,竟奇迹般发现对方眼里和自己相同的想法。
甚至无需交流。方烬向右前方御剑飞去,沿路砍断参天的巨树。江沐风操纵玉魄冲向左边,一棵棵枯木应声倒地,发出的“轰隆”声震动天地响彻云霄!
两人沿半圆状汇合,所有树向里倾倒,交织作一个巨大的网将烛鳞困在下方!
它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就在这珍贵的千钧一发之际,江沐风踩上飞来的剑冲向魔兽头部,手腕一翻握剑狠狠刺向它眼睛,这是烛鳞唯一的弱点!
魔兽的眼睛像金子熔作的深渊,竖瞳与江沐风遥遥相望。剑刺进的地方迸出血来,将他一袭白衣溅上星星点点的痕迹。片刻后烛鳞轰然倒地,庞大的龙躯将无数枯木碰倒,黑色与黑色葬作一处。
结束了。
围观的弟子方才从这场惊心动魄中缓过神来,拉起地上被扔过来的人,问他还好吗。方烬站在包围圈的另一头,隔得太远了,导致他无法看清江沐风的神情,可沸腾的心依然在坚实有力地敲击胸膛。
和江沐风心灵相通又各自执行的那一刻,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感。尽管从各个方面来讲他都厌恶江沐风,可又不得不承认,他们在某些地方惊人地相似。
彻头彻尾的黑暗和尽头白衣飘飘的人织作一场镜花水月的幻觉,如同汵进纸页的一滴水,连带着周边也模糊起来。在这样的模糊里方烬看见江沐风越来越近,像带着盈盈光辉的月亮。
然后月亮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
江沐风将他粗暴地拽过去,然后扫视全身,发现没什么大伤之后又放手,冷冷道:“出去后跪一个月的祠堂。”
他还在为刚才方烬的找死行为气恼不已。
方烬踉跄地跌倒在地上,抬起头望他,低着声音喊:“师兄……”
“我方才……方才太过紧张,第一次见这种场面,热血冲头就砍了下去。”
江沐风侧眸一掠,见他确实低眉顺眼好生懊恼的样子,又想起方烬才进门不久,刚才又在危急时刻及时读懂了自己的含义,于是语气缓和三分,不容置疑道:“那便跪一周。”
然后一甩广袖,去看自己救下的人。
误闯进来的是个外门青年弟子,现今额头红了一大块,是刚刚江沐风将他甩下时不小心撞伤的,现在正拿了旁人的膏药给自己涂抹。
见江沐风进来,连忙鞠躬道:“大师兄!”
因为用力太猛牵动了腰间的伤,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江沐风见他并无大碍,于是直接问道:“为何会闯进这里?”
青年咧着嘴做了个苦兮兮的表情,解释道:“我原是听说后山处有紫金灵兔出没,想来抓一两只回去,没想到夜黑风高没踩稳,稀里糊涂从山上滚了下来。偏生不知谁把幻境的禁制解开了,于是直接就掉进这里。”
“幻境的禁制被解开了?”江沐风眼里闪过一丝惊愕。
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这个禁制下得很牢,寻常弟子根本没有解开的能力。再者,解开的目的是什么?万秋幻境可不像其他地方,还藏着举世无双的宝物,这里纯粹就是为囚禁烛鳞所化,烛鳞一死,它顷刻就会烟消云散,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留不下。
但这人其他的话又没有漏洞。紫金灵兔是一种高阶妖兽,喜暗喜阴,后山确实分布着少数。要捕捉的话只有等到深夜,而后山地形又复杂崎岖,摔一两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江沐风对他的话持保留态度,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徐应阳。”青年老实回答道。
他端详片刻,又将目光移向青年身后烛鳞的尸体,魔兽的血在地上漫开,呈现淡淡的金色,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有一种诡谲的壮美。
江沐风收回目光,道:“走吧。”
待最后一个人踏出幻境,身后门状的通道立时消失掉,像什么都不曾有过一样。
守在外面的灵缨和穆辞惊喜起身:“师兄!”
江沐风停步与灵缨密语片刻,言罢灵缨转身离去。他又朝穆辞和徐应阳扬扬下巴,意思是你带他去疗疗伤,顺便看住这人。
穆辞福至心灵一般听懂了,一把拽过徐应阳,风驰电掣地就往疗伤的“静室”跑。
他天生的力大无穷,徐应阳挣也挣不开,被拖在后面,差点雪上加霜地吐出一口血来。
“我呢?”见其余两人都被分配了任务,方烬觉得自己得未雨绸缪地先问一声。
“你?”江沐风轻哼一声,烦躁道:“跪祠堂去。”
好吧。方烬灰溜溜地走了。
灵缨查过了,徐应阳的确为外门弟子,于二十年前入门,这些年一直勤勤恳恳,没有什么异常,按理也没有解开禁制的能力。
那会是谁将禁制解开的?
江沐风准备等云樵子闭关结束后向他问明这些年误闯进去的弟子情况,算算时间还有几日,于是转而去看祠堂里跪着的方烬。
人间的祠堂所用为纪念先祖,既到了修仙之所,众人不以血脉、亲缘凝结,祠堂就成了纪念门内先人的地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幽暗而空旷的室内,现出少年的身躯。身高体长,肩背挺拔又富有力量,头发高束在脑内,从背后望去,是利落又让人赏心悦目的身形。
察觉到来人,方烬转过头。
江沐风凝眸,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模样。
随着门开而溢进来的一丝光亮悄悄攀上方烬的眉峰,又顺着高挺的鼻子滑落,最终停滞在微抿的薄唇上。一个长得不错、倔强阴郁又满身反骨的少年。江沐风在心里下定论。
“可知道错了?”他问。
“知道了。”方烬低声道。
江沐风有些想笑。方烬总爱这样装模作样地和自己自己说话,似乎觉得敛下眉压低声,就能掩盖住眼里的不屑和厌恶。
江沐风也乐得这样逗他。
“那便起来吧。”他说。
方烬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轻易,缓缓站起身。
江沐风走到他身旁,仰头看向堂上的牌位。方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并立的“云挽雪”“江闻”。
他怔住了:“这是……”
“我的母亲与父亲。”江沐风轻声道。
他说这话时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冷冰冰的样子,可从骤然温和的眼神里,依然能看出一些别的东西。
方烬想起他很久之前便听过的那些传闻。自五百年前直至当今,人界都是云家的天下。人与妖、魔不同,妖魔天生即有灵,人生而有灵者却千中二三。换句话说,能够登上修仙之道,在人界是天赐的机缘。
因而人明明同出一族,却又被这道天堑隐隐分作两边。一边称自己为“仙”,不屑于凡人的俗庸;一边认自己作“凡”,又萌生智慧,创造出其余两界难以比拟的繁荣运转。
修仙者一人可抵百数,但败在寥寥,于是以宗门之名聚集起来,盘踞于人界各个角落;为凡者虽掌握人间大部分变数,却依然对修道者心怀羡慕——有上天入地呼风唤雨之能,还可以延年益寿,每一样都是凡人穷尽一生想要追寻的。
两方就这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而打破这一切的是云挽雪,也就是江沐风那位传奇一样的母亲。
后据史书记载,弘文皇帝有女,乃宠妃所出,生而册为“□□公主”。
公主善谋略,好骑射,及笄之年从围猎,射虎得首功。
当时的□□公主在人间也是声名赫赫,传言有高官名族之子因其容貌而加以爱慕者,围观公主骑射,被一箭钉住了头上的软皮帽,虽然全身没被伤分毫,却自此吓破了胆,再不敢提求娶之事。
若只有这些,那公主最多不过在史书留名两句,可巧就巧在彼时皇帝昏庸,魔族又大举来犯,占领人界数十城,屠杀上万人,所到之处堪称血流如注。
人与魔之间的战斗力存在巨大差异,从前靠战术与武器的优势抵抗,可如今兵力薄弱、战力匮乏,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修道者虽不屑与凡人同伍,其实也不至于让人间陷入这样的地步。但当时北边极寒之地突现神器,各个宗门的人都一窝蜂涌了过去,来不及回来支援了。
乌云蔽日之际,整个朝野人心惶惶,皇帝降书都颤颤巍巍写了一半,深宫里的公主却突然站出来,说她要去带兵作战。
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从前让公主习武狩猎,那是皇帝疼爱的表现,怎么可能真觉得她能闯出个什么名堂。可现今局势紧张成这样,也就容不得皇帝答不答应。于是公主翻身上马,出发了。
先是击退来犯的前锋,接着转而夺下一城,又亲手斩杀魔族大将,将其头颅悬挂在城门上扬威立万。再然后,以不可阻挡的雷霆之势收回被魔族占领的十九座城池,将人族的旗帜插遍四野八方,一时间公主的名号响彻人间!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震惊的。收复最后一座城池时,有人见天有异光,黑云翻滚着沸腾着被卷入四角,又在转瞬间遭斑斓的霞光驱散,第一缕金色被投至公主颊边,那里沾了斑驳的血,然后天光大亮,云挽雪飞升成仙!
此时才是真正的三界皆惊!
这是很令人震撼的,因为以前从未有过凡人成仙的事例。一个人有没有修炼的机缘,在出生时便是被定好了的。可云挽雪的存在告诉世人,原来凡人并非“低劣”的血脉,人人都有机会得道飞升。
这对凡人与修仙者之间的关系可谓是毁灭性打击重塑。
但这还不算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当时云挽雪飞升,竟然是直接突破了炼虚境界,这在人才济济的各大宗门也是极为少见。各掌门长老商量了半月,最后决定由天衍宗出面,询问公主愿不愿意加入宗门。
对,她此时还是公主。
由于影响太过开天辟地,之后的很多年里,皇室一直都为她保留着公主的名号,追封了无数称号撰写了大量赞言,连带着公主的孩子江沐风,也在人间拥有不少的祈福寺庙——甚至传言皇宫内还有为他修筑的一间宫殿,尽管江沐风自出生起就没去过京城。
所以即使他曾身为剑修第一人的父亲江闻,当年也是赫赫有名,提起江沐风,三界内的所有人最先想起的还是他的母亲云挽雪,这位传奇的,无法以一言以蔽之的公主殿下。
方烬望着牌位上苍劲有力的名字,终于回过神来,观察江沐风的神色,半晌才僵硬地问:“你在难过吗?”
江沐风以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望向他,良久后摇了摇头,纤纤玉指拂过牌位上的凹痕,那场景竟莫名的赏心悦目。
他说:“没有。”
然后转身,让方烬跟上。
方烬才跪过太久,迈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了下去。他紧赶慢赶在江沐风身后跑着,又碍于面子不愿开口叫他走慢一些。就这么掠过一幢幢雕栏玉砌的房屋,最后走进缥缈峰后院一道门内。
那门精致得平平无奇,进去后才发现内有乾坤,两侧呈圆月形包裹,中间一汪碧池缓缓冒出热气,顶上是晴朗澄澈的天。
江沐风右手打了个响指,指尖溢出丝丝缕缕的灵力,然后头顶竟缓缓伸出墨玉作的穹顶,然后严丝合缝拼接起来,将天空遮住!
方烬作为一个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来自乡下的小土狗,哪里见过这样震撼的造物,一时之间瞳孔骤缩看呆了眼。
四周墙壁上的烛灯依次亮起,夜明珠照得整间屋子明净清晰,江沐风俯身掬了一捧水,黑发从耳边披散下来,落进池里沾湿了发梢。
他满意地将水洒下,转身对着门口的方烬。幽幽烛火映照他漂亮的脸,辉煌背景下更显得神圣而矜贵。
江沐风朝方烬勾勾手,理所当然道:“过来,伺候我沐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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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入宗门(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