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灵闭上眼,知道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座宫殿的主人回来了。
她微微挣扎,却换来更加紧密的束缚。
二人交错的呼吸烫到了她,只要再近一点,二人便可唇齿相接。
她调整呼吸,再睁眼时神色恢复正常:“我必须带相柳回巫受审,你要拦我?”
她将手藏进外纱遮掩,快速捏诀向三千传讯:
‘事毕,速来。’
门外是囚犯,身后是恶龙,裴曦灵难得觉得情况有些棘手,不得不一心二用,同时应对两边。
颈后一片灼热,湿漉漉的触感辗转其上,时不时还有被牙轻轻啃咬的感觉。
身后人没有说话,捏了捏她刚刚传讯的手,算作是默许了她的动作。
还真是霸道。
裴曦灵也不恼,轻轻拍了拍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既然不是拦我,那便松手。”
腰间的手更紧了。
裴曦灵刚想动,颈后一阵吃痛,坚硬的龙牙不由分说地扎进她的皮肉,牢牢衔住她的后颈。
她被气笑了:“威胁我?你倒是有长进。”
“我怎敢威胁姐姐?”身后人终于再次出声,他贴着唇下的那片皮肤,慢慢摩挲着。
“为了今日能见到姐姐,我可是一日不敢懈怠,没日没夜地修炼 ,”耳后传来一声叹息,“姐姐你说,如今的我,能从你手下逃走吗?”
明明是撒网的那个人,如今却在问被网住的那个人,自己能不能逃。
话题转化太快,但裴曦灵知道他想说什么。
裴曦灵:“我们之间,一定要聊这个话题吗?这么多年,你还是在耿耿于怀。”
“姐姐,这么多年,一直不肯见我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裴曦灵张口,却无法反驳。
“姐姐,这么多年,难道你没有耿耿于怀吗?”
四下一片寂静,裴曦灵无法回答。
他们心知肚明,他们拉扯后又三缄其口。只有他们知晓彼此的痛处,可双方皆带着獠牙盔甲,连互相舔舐伤口都做不到。
时间就这样随着瑶池水一滴一滴过去,被无限延长。
廊上有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殿门被打开一条缝,许久未见的天光破开殿内的黑暗,裴曦灵眯眼,瞧见一只节骨分明的大手扶在门上,“人到了?”
“回少主,三千大人刚到妖宫。”
指尖在门上点了点,手背上的青筋被带着鼓动,“看好相柳,等人来了做好交接。”
“是。”
裴曦灵偏头避开突然的光线变化,不解道:“你既已和相柳化干戈为玉帛,为何还要将他交给三千?你背刺他?”
“呵,姐姐这么聪明,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身后人埋头钻进她的颈窝,满意地发出一声喟叹,“说什么背刺,我们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俩还真搅和到一起去了。
裴曦灵对此很不理解。
作为妖族少主,同时也是妖族最年轻有为的将军,王位唾手可得,整个妖族都是他的拥护者,这样的勋贵子弟,怎么会想不开,要去和一个叛臣谈合作。
她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相柳要继位了,为什么?”
“你当真将王位许给了他?”裴曦灵转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这么做,妖王知道吗?”
身后人不甚在意,“嗯,不知道。”
裴曦灵眼里闪过诧异,没想到他竟真的如此胆大包天。
“季暄和!”
季暄和将衣领就她手里扯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捋平褶皱:“喊什么喊,王位本就是我的,我爱给谁给谁,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他退了一步,从门边的黑暗退到了瑶池水台的柔光之下。逆光之下,身影被无限拉长,一直延伸到裴曦灵的脚底。
昏暗的光晕中,他似乎笑了一下。
裴曦灵没想到他承认的如此干脆,一向平静的眼里显出几分烦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相柳什么行事路数,你怎么敢让他当这个王?妖族怎么能交到这种妖的手里?”
裴曦灵抽出双剑,转身就要开门冲去妖族的传承大阵。
玉门打开又合上,季暄和的手死死压着门,“我说可以,便是可以。裴曦灵,巫皇没有资格插手他族的王位传承,你不要越俎代庖。”
裴曦灵紧握双剑,只觉得面前的人当真是长进很多,已经敢直言忤逆她了。
“他只是你们的护法,他只是一条蛇,不是龙!”
“季暄和,你这七年当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门外的三千已经到了,季暄和的下属日万也在廊上,二人正在交接相柳,絮絮叨叨的声音隐隐传入望水和宫,被屋内对峙的二人听了个真切。
裴曦灵错剑抵上季暄和的喉咙,将他压在门上:“若我没记错,日万好像还被相柳打断过腿吧?外强中干,季暄和,这几年外界总传言你是个硬茬,一身傲骨谁都打不断,被鬼啃得只剩一口气了,别人爬着回来,你非要找根木棍撑着走回来。”
“季暄和,那真是你吗?”她垂下眼皮,眼尾拉成一个略显戏谑的弧度,上下嘴皮一碰,嘲讽道,“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季暄和不吃这套激将法,他捏上不渡的剑刃,一路顺到剑尖。指腹被利刃割开,一抹艳色留在在白亮的骨剑上,很快便被骨剑吸收。
他放松后仰,随着清晰下颚一同露出的还有那颗鼓起的喉结,一起暴露在裴曦灵的剑下,不见丝毫被人掌控生死的紧张。
季暄和的龙角逐渐冒出,眼里有金色电光在跳跃,他龇着牙,眉眼阴沉:“我说了,那是我的王位,你听不明白吗?”
裴曦灵闻言挑眉,下一刻,黑色的巫力与水蓝的龙气轰鸣而出,电光火石之间,不渡斩进龙爪之间,一个旋转扭翻他的半条胳膊;止杀横立,挡下另一只直捅腰腹的龙爪。
裴曦灵不想和他打:“你是挡不住我的,收手,让我过去。”
硕大的龙尾缠上她的脚踝,瞬间发力将她吊开,裴曦灵顺势收剑,立刻削断他的一个甲尖,随即后弯,一剑斩向脚上的龙尾。
龙尾吃痛松开,裴曦灵缓冲落地,召出了观音法相。
季暄和不甘示弱,召出龙鳞镀身。
一切尽在不言中。
裴曦灵叹了口气,知道自己若是不彻底打趴这条蠢龙,今日怕是无法出望水和宫,彻底收拾相柳了。
身后的水月观音一袭白衣,手持净瓶,本该露出眉心一点红痣,此刻却是白纱遮目,不见慈悲。
裴曦灵收了只杀,横剑卧于面前,握上剑身,调动心口巫血,以血祭剑。剑光燎亮,仿佛能灼烧她的眼——
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嘭!
一道黑影快速穿过空旷的大殿,甚至擦出了音爆。沿途的帷幔被狂风掀起,避之不及般高高扬起。黑影正中浮雕高墙上玉龙的爪间,深深嵌进墙里。
“我说,让开。”
随之而来的裴曦灵一剑刺进季暄和的脸侧,剑刃划破龙鳞甲,在他的脸上割开一道血痕。
“再拦,割的就不只是你的脸了。”
她本拔剑欲走,身后却有破风声传来。兵刃相撞之间,她也只是微微侧身,单手反握短剑。
瞬间召出的止杀短剑杀气层层叠高,炸地对面的剑隐隐呜咽。
裴曦灵从容转头,明明她在下,可是那一个漫不经心的抬眼,硬生生掀出了混沌暴雨之下滔天海浪的倾压之感;季暄和将自己抬离浮雕,弓身下压,蓄势待发,像是即将前扑的野兽。
季暄和吐掉嘴里的血:“你不是已经看到我的选择了吗?我的好姐姐,两相之下,你还是只管你自己。”
“我可以当做没看见。脑子坏了就去治,”她一手抓上他的头发,将人从墙上拽下,随后重重砸向浮雕,“清醒了吗,我的好弟弟?”
长剑掉落在地,季暄和痛苦地捂着脑袋,他抬起鲜血淋漓的一张脸,死死盯着她:“来不及了,你不会如愿的。”
裴曦灵生平最讨厌旁人与她打哑谜,她重新握紧短剑,薄刃朝外,眼前便要开始武力逼问。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三声厚重的钟声传来,裴曦灵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季暄和:“继位钟……”
妖王换人了!
整个妖都都沸腾了,躁动蔓延至廊上,殿门很快被敲响,一道密令无视门上法阵,眼见就要落进季暄和的手里,却被裴曦灵抢先夺走。
日万沉稳的声音在她手中响起:“相柳继位,牢笼已回巫。”
短短几个字,听得她火冒三丈。
相柳!!!
密令被一寸一寸碾碎成粉末,裴曦灵眼里怒火滔天,她一拳砸向季暄和:
“老子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