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薛元秋没想到,在此之前,她先见到了镇妖司的司长。
也就是本朝国师司马青。
据连玺讲述,十年前有大妖夜袭胤都,杀了足足百人后才被修道者降伏。
为了避免再出现这种情况,国师上奏设立镇妖司,而当朝皇帝景仁帝体恤民心,特赦镇妖司不需归中央管辖,更是允许在办案中先斩后奏。
镇妖司设立后,招揽了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能人异士,而国师听闻了薛元秋能驯化妖祟的本领,故而想与她见上一面。
对于薛元秋而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能进入镇妖司就可以省去许多麻烦,她没有多做犹豫便同意下来。
层层黑云坠在苍穹之间,好似下一刻就会降下雨幕。
镇妖司中不仅建筑错综复杂,人也奇奇怪怪,薛元秋亲眼看见一个全身裹着黑袍的人飘在半空走,袍角飞扬,底下却不见双脚。
黑袍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看了一眼,兜帽下空荡荡,从各方面看都不像是人类。
见薛元秋好奇,秦桑热情地解释道:“他练的是出窍术,灵魂离体时可直接穿过实体,擅长在两方之间传递信息。若练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便可舍弃躯体,成为鬼修。”
薛元秋疑惑道:“那为何不直接从鬼魂开始修炼?”
秦桑道:“只有功德圆满或者是穷凶极恶的鬼魂才能成为鬼修,一般鬼可没有这个机遇。”
薛元秋若有所思,再抬头时,那黑袍人已不见了踪影。
一路上秦桑都在给她介绍各种各样的术法,薛元秋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因而听得津津有味。
连玺注视着神采飞扬的秦桑,但笑不语。
等走出这段连廊后,他及时提醒:“到了。”
镇妖司的会客厅威严寂静,守卫立在两旁,目不斜视。
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侍者,垂着头道:“薛姑娘,国师大人有请。”
薛元秋原本觉得自己像是去面试,现在看到对方友好的态度后,萦绕在心头淡淡的警惕感渐渐被冲散。
不过这枝橄榄枝,她必须得抓住。
薛元秋深吸一口气,跟着侍者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的装潢算得上雅致,矮桌隐在绣着山水画的屏风后,袅袅白烟升起,模糊了她望向青衣人的目光。
薛元秋停在屏风前,礼貌道:“国师大人。”
“薛姑娘不必拘谨,请坐吧。”国师的声音是温和的女音,隔着屏风替她倒了杯茶,拂袖推到了方桌的正对面。
薛元秋依言去了另一边,没有屏风的阻碍,她才得以见到国师司马青的真容。
是位气质娟秀的女子,发间缀着简单的银饰,眸光平和且包容,宛如水流般润物细无声。
薛元秋熟悉面试的流程,此刻并不紧张,等待着她的发问。
司马青笑道:“薛姑娘为何这样看着我?”
未来领导突然发问,薛元秋下意识想周旋回去,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了下去,坦诚道:“您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
司马青顺着她的话颔首,温和道:“我确实有问题想请教姑娘。”
“您请说。”薛元秋正襟危坐。
司马青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像是要随风融进雾中,“数月前,我曾夜观天象,发现星孛袭月,以为灾祸将起,国无明日。”
闻言,薛元秋身躯僵住,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窗外忽然飞来一只翠鸟,停靠在司马青指节上,她垂眸抚摸了下翠鸟的羽毛,又抬手将它放飞,随后道:“可就在半月前,瑶光突现。”她看向薛元秋,轻声道:“天下将亡,变数又起,非不破不立。”
“……”
薛元秋的指甲都快陷进皮肉中,眼底的惊诧还是控制不住地溢出来,她压下心底的震惊与不安,佯装担心道:“可有破解之法?”
可司马青只微微一笑,轻飘飘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薛姑娘可有趁手的武器?”
薛元秋的心脏还在砰砰跳着,突然的变化只会让她愈发谨慎,全身绷紧得宛如面对强大敌人的幼鹰。
司马青并不着急,充满耐心地注视着她。
薛元秋明润的杏眼盯着眼前的青衣女子,良久才惜字如金地回答:“没有。”
司马青轻笑,目光望向窗外,“正好他也快回来了,先去挑一件防身的武器吧。”
薛元秋循着她的眸光看过去,视野中阴云密布,像是一张细细织就的大网,密网之下,一切生物都将无处遁逃。
*
风呼啸,翠鸟努力扇动着翅膀,避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百姓,往百宝斋飞去。
它停在三楼雅阁的窗户外,歪了歪脑袋后,扬起朱红色的喙啄了啄。
窗纸轻易地被啄出一个洞,从里面传出声音。
“明洵表兄,你真的将雪清丹送给皇商薛家的小姐了?”
出声的是对面唇红齿白的小公子,发束玉冠,衣襟绣着浅紫藤萝花。
他饮下一盏酒,借着酒后的胆量,朝姿势懒散地靠在太师椅中的少年递去探寻又揶揄的眼神。
可惜少年正在闭眸假寐,完全没有接收到他的信息,也没有开口帮他解答的意思。
倒是小公子身旁面容秀美的姑娘蹙起细眉,小声地不满道:“那薛家小姐到底何德何能,可以得到表兄的珍藏之物。”
“ 缦缨,不可胡言乱语。”徐昭瑞朝她使眼色,怕自家傻妹妹惹恼了这胤都小霸王。
“兄长自己不也说了嘛。只许官兵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徐缦缨才不依,本来只想抱怨一句,但徐昭瑞无缘无故就要训斥她,她的心中更加忿忿不平,声音愈来愈大:“她可以做到的,我徐缦缨能比她做得更好,表兄凭什么要送她东西。”
徐昭瑞:“……”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我聪颖漂亮、能歌善舞的妹妹啊,这些话你留着回府再说不好吗?
雅阁陷入寂静,徐缦缨后知后觉地背后一寒,慌乱地在桌下拽了拽哥哥的衣袖,想让他帮忙说句话。
徐昭瑞能怎么办,抬眼想缓和气氛,却猝不及防对上谢世子黑澹澹的凤眸,他单手支额,将手中把玩的酒盏随意一抛,酒盏在徐家兄妹紧张的目光中稳稳落在桌上。
谢徵面上不见丝毫怒意,他起身漫不经心地拂了拂衣衫,肩上不知何时站了只翠鸟。
他抬步朝外走,在经过徐缦缨身侧时停顿了一下,嗓音嘲弄道:“若你今日也能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那本世子送你一枚雪清丹也未尝不可。”
“祝白,给她匕首。”
“殿下这……”祝白向来怜香惜玉,但见主子不容置疑的神色,他秒怂,将匕首从袖筒里掏了出来,“徐小姐,请吧。”
“……”徐缦缨垂着头快要吓哭了,浑身写满了抗拒。
早知道那薛家小姐这么惨,她才不多嘴呢。
徐昭瑞起身打圆场,“明洵表兄,缦缨她就是闹着玩儿的,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改日我定设宴代缦缨向表兄赔罪。”
祝白悄悄瞄主子的脸色,见他虽神情厌烦但没有反驳的意思,就麻溜地收起匕首,笑着代替主子回话道:“徐公子,我家殿下这几日都在忙镇妖司的事,恐怕无法赴宴。”
徐昭瑞不在意地摆摆手,“那就等明洵表兄有空暇时再聚。”
祝白还想说些什么,而后便听见世子殿下淡淡道:“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本世子近一年内都不得空闲。”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连徐缦缨都能听出其中讽意,担忧地看了兄长一眼。
徐昭瑞又何尝听不出,勉强扬起嘴角,拱手道:“世子表哥慢走。”
祝白快步走上前,将门打开,待谢徵绣着麒麟纹的黑靴迈出门槛之后,还不忘朝两兄妹行个礼再关上门。
一转眼,世子殿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中,他连忙动作麻利地追上去。
“殿下,您怎么走这么快,等一等奴啊。”
祝白费力地追到主子身旁,累得气喘吁吁,却换来少年一声冷笑:“下次再自作主张替本世子应下无聊的邀约,这一年的月银你就别想要了。”
原本还有几个看见靖远侯世子,想上前攀谈的人,不过在听到厉声的训斥后便都歇了心思。
冰冷的话语宛若当头一棒,砸得祝白站都快站不稳了,反应过来后小声地解释道:“您当时不在府中,奴见那徐家少爷乃是殿下的表弟,便以为有要事相商,这才擅作主张替您应下。”
现在想起简直懊恼万分,靖远侯府与徐家早就断了来往,想必世子殿下也是不想见到他们的,他怎么就一时糊涂应下了呢。
雷云翻滚,万籁俱寂。谢徵骑着马赶在暴雨之前回到了镇妖司。
虽然平时不歇在这里,但镇妖司依然留着他的房间。
还没等谢徵换去潮湿的衣物,国师就派人将他请了过去:“殿下,国师大人有请。”
谢徵蹙起眉,到底是何方神圣,搞得这般兴师动众,竟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得。
他重新系紧蹀躞带,腰线劲瘦,方才散乱的衣袍再次变得规整漂亮。
侍者在前方领路,他问:“来的是谁?”
“殿下,奴不知。”侍者垂眉低首。
谢徵看他一眼,并不意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伴着淅沥沥的雨声,他稳步走进会客厅。
侍者提前进去通传,在他说出“世子殿下到了”之后,时不时的闲聊声宛如乍放的烟花般戛然而止。
谢徵掀起眼睫,视线落在屏风上静止不动的身影,扯了扯唇角,笑意讥讽。
只听到他的名讳便吓得跟鹌鹑似的,胆小如鼷,哪里值得他亲自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