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的光在这地宫中过于黯淡,直到走近了,薛元秋才勉强看清面前的景象。
这是座极空旷的宫殿,壁龛中的观音像垂视着大殿,层层台阶上只摆着由泥土堆砌而成的王座,在上面坐着的正是一颗发了芽的土豆。
——发了芽的……土豆?
薛元秋揉揉眼睛,结果那王座上的仍是一颗土豆。
浑身棕黄,头顶的芽漆黑,它长出了手脚,体型要比一般的土豆大十倍,发出的声音尖细刺耳:“不识好歹的捉妖师,今日本座便让你们有来无回!”
她的视线立马朝左方望过去,只见秦桑单手握剑撑地,唇边淌下血丝,身后的连玺眼神空洞地双膝跪地,俨然被困在了梦境之中。
二人被傀妖重重包围,形容狼狈。
秦桑吐出一口血沫,摇摇晃晃直起身,语气毫不退让:“地精,你杀那么多人,今日我死不足惜,来日将会有更多的义士赴往此地,直到将你剿灭为止!”
她怎么也没想到,幕后凶手竟会是以温良胆小著称的地精,这一族群天生地养,并不归属于妖祟,故而谢徵的铃铛感受不到妖气。
可这只地精吸收那么多死气,已经到了化妖的边缘,再不制止,恐有大祸。
闻言,地精颇感滑稽地笑出声,刺耳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它恨恨道:“那是他们该死,本座让他们在死之前实现了愿望,他们不该感谢本座的大恩大德吗?”
“还有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捉妖师,你们才是最该死的!”地精厉声吩咐道:“我最忠诚的信徒们,将他们通通撕碎吧。”
它声音落下,四周涌出了更多傀妖,地精得意地退到黑暗中,愉悦地欣赏着他们被撕碎的一幕。
薛元秋暗道一声糟糕,抬手想拽住谢徵的衣裳提醒他,颊边忽地刮过一缕清风,她扭头看去,见世子殿下已然身形迅疾地杀进了包围圈中。
秦桑眸光一亮,急忙道:“世子殿下,连玺他困在梦境中了,您快将他带走。”
谢徵低头觑了眼神志不清的连玺,满脸嫌弃地蹙起眉,但还没到因此没管他的地步,单手拎起哭爹喊娘的连玺,随后隔着傀妖将他扔向了薛元秋的方向,“薛菱!”
“我明白!”薛元秋被委以重任,神情肃穆地点头,可她低估世子殿下的力气了,特意站得近了些,便眼睁睁仰头看着连玺像表演杂技般在半空中旋转几圈,华丽丽地砸到地上用脸刹住了车。
薛元秋:“……”
秦桑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谢徵轻咳一声,状似威胁道:“别告诉他。”
薛元秋和秦桑对视一眼,昧着良心答应了,前者将连玺拖到安全的角落,心中实在有些惭愧,掏出随手携带的药膏给他擦上,小声解释道:“连公子,现在世子殿下是唯一健全的人,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要依仗他,如果在平常,桑桑肯定就帮你了。”
尾音刚落,身旁便宛如炸起一道惊雷,薛元秋惊得回头,越过傀妖化作的一摊烂泥,对上世子殿下黑沉沉的眼眸。
黑暗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下一刻丢过来个什么东西,薛元秋捡起来翻看,是火折子。
“闲着没事说本世子坏话,不如去把蜡烛点上。”他不悦道。
薛元秋拿着夜明珠往壁龛上一照,果真看见了烛台,只是里面的蜡烛都落了一层灰尘,却仍然是未使用过的。
而这所谓的宫殿也只是个空壳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座囚牢。
薛元秋吹醒火折子,将墙壁上的蜡烛依次点着,霎时间,宫殿中灯火通明。
傀妖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被谢徵一刀抹杀。
秦桑气息不稳道:“剩下的就是些由泥土化成的傀妖了。”
这种傀妖不怕光,且在这阴湿潮冷的地下宫中源源不断,单是一直耗着就能将他们耗死在这。
果然如她所想,死去的傀妖再次塑形复活,不仅如此,被拦腰斩断后,它们竟会分裂出完全相同的另一个。
这种胶着的场面使他们的攻击变得束手束脚。
薛元秋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将连玺摇醒,偏偏他无知无觉,嘴里来回重复着一个名字,情绪最激动时还会嚎啕大哭,聒噪得薛元秋快失去了对待上帝的耐心。
傀妖听见哭声,纷纷调转方向,灰白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个方向。
薛元秋一时心急,抬手捂住连玺的嘴唇,才堪堪制止了他的作死行为。
见傀妖重新加入战局后,薛元秋松了口气,她的指尖微动,触碰到连玺面颊上温热的眼泪。
她一怔,非但没有嫌弃,反而喜形于色。
两种傀妖的弱点不同,若是前一种害怕光,万物相生相克,那泥土化成的傀妖应当是害怕水的。
顾不得被傀妖发现的危险,薛元秋冲两人喊道:“世子殿下,桑桑,既然它们是泥土做成的,那便用水试试!”
傀妖狰狞的影子映在墙面上,刀影闪过,谢徵回头对上她担忧的目光,握刀的手猛地用力,那傀妖直接碎成了一堆土渣渣。
秦桑的语气满是赞许:“元秋,你简直太太太聪明了。”
薛元秋立马将视线转向她,被夸得笑眯起眼睛。
【女主信任值上升5点,目前为41点。】
【男二信任值上升3点,目前为-19点。】
秦桑不确定地询问:“殿下可否掩护我?”
谢徵没说话,黑靴往前一步,恰巧挡住了薛元秋频频望过来的目光。
得到谢世子的默许之后,秦桑令自己静下心,遂调动全部灵力气沉丹田,低声念诀:“乾坤无极,万象天地……”
音落的那一刻,威严的水龙自她身后跃起,怒目圆瞪,咆哮声震耳欲聋,朝傀妖俯冲而去。
巨大的水流冲击力与傀妖一经接触,瞬间将其撕碎,只余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的稀泥。
地宫中下起淅沥沥的雨雾,落在薛元秋的睫毛上,形成一颗颗圆润晶莹的水珠,她回过神,朝秦桑竖起大拇指。
秦桑本想回她一个笑,但奈何此次施咒用光了她的灵力,以至于全身乏力,眼一闭瘫在了地上,“……我不行了。”
薛元秋脸色大变,赶紧跑上前将秦桑扶起来,她本想找世子殿下帮忙,扭头一看,谢徵正在石壁前观察观音像,潮湿的额发黏在脸侧,更显那张脸白皙似玉。
她没出声打扰他,一个人将浑身脱力的秦桑扶到角落,和连玺并排坐在一起。
她刚掐腰缓了口气,突然感觉地宫振动起来。
黑影像是从地下钻出来,将薛元秋笼罩住,地精尖细阴狠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本座要杀了你!”
“薛菱,蹲下!”
薛元秋脑海空白一片,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蹲了下去。
砰砰砰——
接连三声爆破声简直要将她的耳膜炸裂,她紧紧捂住耳朵,心跳声不停撞击着胸膛。
待睁开眼睛,地宫中弥漫烟雾,碎石坠落,谢徵走到她身前,视线一寸寸在雾中搜寻着地精的身影。
这地精速度快得出奇,方才的三张符纸分明正中目标,烟雾散开之后,空中却只有乱飞的尘埃。
白雾中忽有黑影闪过,谢徵微微侧目,断月朝那黑影飞掠而去。
薛元秋拍了拍耳朵,那种宛如身处真空的感觉却消散不去,她只好强行压下想甩头的冲动,眸光戒备地守在昏迷的两人身前。
烟雾仿佛变成最完美的掩盖物,谢徵的几次攻击都落了空,渐渐的,他彻底失去耐心,想用一叠爆破符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捉迷藏。
薛元秋右眼皮猛地一跳,连忙跑过去抓住他施咒的手,“这地宫有倒塌的风险,那么多符纸下去,咱们都得被砸死在这。”
谢徵陷入疯狂的眼眸一滞,转而看向她沾上灰尘的脸,病怏怏的一张脸,却格外的沉静坚韧,令他也慢慢冷静下来。
他拽出自己的衣袖,随后将符纸一张不留地塞进了薛元秋的手中,冷声道:“不想被误伤的话,就到旁边呆着去。”
【男二信任值上升2点,目前为-17点。】
于是薛元秋握着这一踏符纸,还有他莫名其妙的信任值转身回到了原地。
这一小波澜过后,谢徵的攻势愈发迅疾,刀光携卷着烟雾飞旋,只听一声惨叫,从雾中掉落下一片黑色的叶芽。
谢徵本想乘胜追击,地精却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动作,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见到这一幕,薛元秋越发觉得奇怪,烟雾阻碍的是所有人的视线,就连妖祟也不例外。
就算这地精的躲匿能力再强,也不可能每次都躲开攻击,到底是什么原因?
脑中陡然灵光一闪,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刻突然拼凑起来,漆黑的地宫,从未点燃的蜡烛……
她与薄雾中面无表情的谢徵对视一眼,皆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薛元秋慢吞吞蹲下捡了块碎石,朝着宫殿的对角线扔了过去,那黑影果真朝声源掠了过去。
为此,薛元秋担起大任,扔石头干扰地精的听觉。
效果显著,地精明显乱了阵脚,再一次被断月刀砍伤。
但这样不足以逼地精主动现身,她沉吟一瞬,再次召唤出了黄鼠狼妖,“快,你想杀了我。”
正打着哈欠的黄鼠狼:“……”
有契约制衡,它实在想不出。
薛元秋也意识到这点,又换了个说辞:“想想你最讨厌的人或者是事情。”
黄鼠狼一听,果真沉思起来。
急促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来,这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传出回音,以至于让人一时无法分辨源头。
谢徵眼神一凌,反手挥出断月刀,锋利的刀刃倏地削断了地精的手臂,浓绿的血液四溅,地精的惨叫声像是尖锐刺耳的哨声,令人心生烦躁。
薛元秋心中一喜,正想要黄鼠狼再努力想想,就看见它嚎啕大哭道:“我明明比那只狼妖厉害,翠花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它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