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钦蓉叉着手,不管心里怎么想,反正人笑着,笑容牵着的眼周使皮肤看起来像一尾苍老金鱼褐色的长尾巴。也许平日里横惯了,现在即使在笑也显得虚浮。
小吴站他对面,立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半弓着腰:“……那个新来的实习生陈庭雪背景恐怕不简单。”
“你逗我玩啊,”赵钦蓉眉毛一提,脸上的笑也扯得带有九分狰狞意味,“他半当不下跑总裁办来,平时除了看电影就是打游戏,顾越陵这种见了阎王爷都不肯陪笑脸儿的脾气一见他就跟被春风化开了似的,瞎子都看得出他背景不简单,我用你说?”
小吴闻言头埋得更深,嘴上嗫嚅着,“我这、我这也没有其他办法啊,咱们总不好去做违反国家法律的事吧……”
赵钦蓉一眼望过去,只见小吴埋着脑袋,发根都有些灰白,到嘴边儿的话于是囫囵着含了回去,思忖半刻,斟酌着道,“小吴啊,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只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要不先下手为强就只能等着被顾越陵片成生鱼片了。这个实习生是我们的出路。”
“我明白赵总,您的苦心我都明白。”小吴又只是埋着头,他不抬眼不承诺不反对,只说一些漂亮话搪塞着。
赵钦蓉当老总当了好些年,这些中层心里想的什么他门儿清。这个吴卓群不过是想要上他的船,又担心上了船后挤兑顾越陵不成反而把自己给淹死了。吴卓群上有四个老人要养,下有一个儿子要出国,老婆还是个主妇没工作,不这么瞻前顾后左右摇摆才奇怪。幸好他早有预见,结了婚但没孩子,出事儿大不了找个树自己吊死,没牵扯的人才能有勇气,可惜吴卓群不懂。迟早有一天吴卓群会发现,能淹死他的不是风险,是他的亲人往下拽他的手。
静默一瞬,赵钦蓉才又慢腾腾开了口,“你顾虑什么,我明白的。放心吧,事情成了我记你的功,不成事也不会牵连你。到时候我一力承担,你直接转到财务部门接我的班。”
话霎时重到小吴不好接的地步,所以小吴只勉勉强强强迫自己接,“哪有这样的话,赵总的赢面还是大,小顾总到底年轻。我会好好追查陈庭雪的。”
小吴笑了一笑,然后从赵钦蓉的办公室退出来,他瞥见赵钦蓉办公室门侧银制的铭牌,声音极细地哼了一声,像从喉咙里挤出来。
话说得真漂亮,可惜画的饼终究不能充饥。赵总啊,你还是看错了我,我是不见钱不点头的。
“你怎么来看我?”
闻檀垂着眼削苹果,鲜红的苹果皮被流畅地从果肉上削脱,像一串红色的丝带。
坐在玻璃墙里面的女人笑了,她看起来仍然美丽,只是笑容却牵了出几缕细细的皱纹。女人在玻璃的反光里看清了岁月留下的疤痕,笑容立刻淡了下去,她轻轻地问,“闻檀,你现年几岁了?”
“二十一岁。”
“你二十一岁……那么,我剖他的心已经过去八年了呀,我怎么觉得还像昨天一样,他的心就放在家里的高压锅里,竟也是鲜红的,我还以为会是深黑的呢……”她长着一双和闻檀十分相似的眼睛,瞳色很浅又极清透,像被水洗过,说话时语调犹带有残忍的天真。
这是闻檀的母亲,在八年前杀了他的父亲,但因自身患有严重的精神病被羁押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闻檀并不回答她的话,反而问,“迟奚过来看过你吗?”
说起迟奚,她思索了一下,“迟奚,他前些天来看过,只要他在湟川,他经常来看我。他和我讲他的大学、实验和课程,和我讲他的兄弟,他是个好孩子,他想和我讲一讲你,我制止了,我一听到你和你爸就恶心。”
闻檀安静地听着。
“当时要是也杀了你就好了。”她这样说,“迟奚当时救了你,我也要杀了他。”
一圈一圈地苹果皮被一下子削断了,闻檀看都没看手上的刀口,又重新开始削。
她咯咯地笑了,“哎呀,我就知道。你和你爸爸一样也是男同性恋,你喜欢迟奚吧,真恶心。他当时救你还不如不救,你就是这样恩将仇报的白眼狼。他知道吗?下次他来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让他把你踢走,踢出他的家,这样就没人要你了,真好。”
“他知道,他不会把我踢走。”闻檀把苹果削好,忽然这样说。
“他真好啊,早知道你要害这样的好人,我就该努力把你也杀了。”玻璃墙那边的女人眯着眼睛,“哦对了,你把苹果削成小块再给我。”
“医生不让给你吃这些。”闻檀直接咬了一口,说,“还挺甜的。”
医生说他母亲这些年境况越来越好了,闻檀点点头,让医生好好照顾她。
闻檀顿了顿,又问,“我母亲的病会遗传吗,我会变成她这样吗……抱歉。”他眼眶瞬间红了,乍看起来很叫人揪心,不等医生回答闻檀就告辞了。
答案如何,他不想听。
他从精神疗养院出来的时候又飘着雨。
闻檀的思绪也随着雨飘到以前,他十三岁生日,迟奚也十三岁生日那天。
下着雨的晚上,凌晨两点钟,小区里的地灯发出柔和的橙光,雨丝像金线一样细密地斜织着。
闻檀在雨里跑一只脚赤着,另一只穿着拖鞋,脚踝上、脸上、睫毛上都浸着暗红的血。这不是闻檀的血,这是他父亲的血。这使他呼吸时都带着深重的铁锈味,以至于他后半生再也无法闻血气。
他父亲被母亲剖了心,现在躺在厨房的地板上估计人都凉透了。他母亲现在正拎着一把剪刀追杀他这个孽种。
他的母亲是个可怜人。
她本来可以有很好的一生,可惜孽缘缠身,只要把缘分中的孽剪净,她就可以继续过很好的一生了。于是她把她的丈夫给杀了,现在她要杀了她儿子。
只要这些人都死了,那她的人生就可以回到正轨了。她悲惨的、被欺骗的一生。
她十八岁刚刚考入大学就遇见了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那时意气风发,他是她的教授,英俊、儒雅,风度翩翩,鬓边微白的头发也显出十分的魅力,他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他带她走过湟川的旧城区,看砖红色的小楼,爬满深绿色青藤的老教堂,看大理石的洋楼和洋楼下的蔷薇花。在那里他给她画速写,速写本上的她生动的样子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刚从她的家乡,一个江南的小城来,她的浑身沾着没办法用小桥流水洗去的乡土味,她的头发只用皂角洗,她的舌头不受驯化,她听不懂湟川话,湟川人的字典里没有体谅,眼睛里全是鄙薄。她被湟川吓坏了,她以为她是个刁钻粗浅的乡下女人。
然后她看到他画的她,原来在他眼里她这么好吗,聪明,灵动又活泼。
她也许就是那一刻开始被网住的。她后来未婚先孕,退学,结婚,宿舍里的湟川女孩子拉着她劝,她认为人家嫉恨她的前程。她不看重他的相貌,也不在乎什么爱什么珍视,她只希望获得别人的尊重。尊重是最重要的。
她嫁人后为他侍奉他的父母,他母亲十分厌恶她,三句不离他的前妻,又爱重她肚里这个,一日三求神求神保佑她一举得男。他和他的前妻是因为没有孩子分开的,她当时是以为人家身体有问题,结果发现并不是。他这个人,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也许是不喜欢,他不重欲到能出家的地步。她不在乎。她现在是教授的夫人,尽管他从不带他出门。
在她的儿子十三岁,她三十二岁,她的丈夫五十四岁的时候她发现了真相。他并不是不重欲,他是喜欢男人。他的姘头也是他的学生,在这天把这一切上告学院。她在家里为儿子的生日煮汤,泡泡漫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倒的不是蚝油而是洗洁精。她的儿子十三岁了,她为这个狼狈极了的结局空耗十三年的青春。她给她儿子的爷爷奶奶送终,直到死前老太太都看不起她。她当年的同学变成了白领、画家和策展人,她却一直是一个男同性恋的妻子。
多么可笑。所以她等到她的丈夫回来,然后轻松地杀掉了他。他死之前还在笑,他在说感念于她的体谅和支持,他没看到她的刀。
命运织雨成笼,将她一生都囚在其中。
她已经剪断了她丈夫的生命,她能剪断这些线、这个笼吗?
她可以。
只要杀了她的儿子。
她看到自己了。
她靠近了。
自己被绊倒了。
她的剪刀闪着寒光。
她笑着举起剪刀——
她拿着刀过来的前一刻,背后扬起来一截金属棍。
她倒下来,她背后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这个男孩子把剪刀踢走,再把她的手反剪着绑住,然后一刻不停地安抚他,“你不要怕,我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遇到这种人贩子要赶紧逃,不要一直扭过头看她……”
她不是人贩子,她是我妈妈。闻檀最终没说出口。
一.小闻妈妈故事的启示:
1.不要相信男人。
2.见1。
二.我开了段评!欢迎大家积极使用此功能……!
三.因为现在在追此文的老师比较少加上最近现生很忙考虑要不要改成一周三更或者干脆摆烂随榜[墨镜]
四.目前已有的存稿发完再考虑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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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三岁生日